船已离岸许久,景明才走进船舱。看他忧心忡忡,凌芸不解地问:“何故如此发愁?”
景明摇头,“没什么,你别多心。”
“方才我可看见你递给冰莘东西了,你若不说实话,我自然是要胡思乱想的。”凌芸假装生气,撇嘴道:“还不赶紧老实交代。”
“是小五给她的信,我代为转交。”
“一封信而已,你在外面站那么久干嘛?”
景明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其实看的不是冰莘,而是萧旻岐,看凌芸这样子,应该是没有看见他,正好借冰莘这个由头,掩饰自己的心虚。
景明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我是怕她急不可待,渡口人多势众的,就那么直接把信拆了。”
凌芸敏感地察觉景明眼神闪躲,一听他这话,恍然意识到,景晟这封信并不寻常,“你知道信里写了什么是不是。”
“小五没说,我哪里知道他写了什么,”景明叹了口气,“不过,我猜,八成是诀别信吧。”
“他又要和冰莘分开?”凌芸惊道,“为什么啊?”
“还能因为什么,瑞宪姑母呗,她那么强势,从始至终都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日成机智过人,哪里都好,可不知为何,却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就直接去求父皇赐婚,不就行了吗。”
“皇祖母还在,父皇也不可能越过瑞宪姑母,让小五强娶冰莘的。再说了,小五求过,父皇也不答应。”
“为什么?”
“还是因为瑞宪姑母。”
看凌芸一脸诧异,景明解释道:“小五有军权,阮冰華也有军权,瑞宪长公主府背后又是嘉氏,两方一旦联姻,对大哥很不利,所以父皇对这桩婚事慎之又慎。”
“你的意思是,怕日成威胁到东宫?”
“不,是怕嘉氏只手摭天。唉,这要是阮冰華解甲归田,小五和冰莘肯定能成。”
冰莘终是忍住,坐在马车上,没等到回家就把信拆了。读罢,当即把信攥成了纸团,吓得冰蕊大气不敢出。
“姐姐,怎么了?”冰蕊觑着冰莘铁青的脸色问。
冰莘猛地起身捡起纸团,塞进冰蕊手里,“你自己看!”
冰蕊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定睛看去,心悸一瞬。
只听冰莘在旁愤愤道:“他还真以为我是唐婉,他是陆游,人家有《钗头凤》流传于世,他却搞个破打油诗糊弄我!
学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吗,自己文采不好,还硬生生地写数字,又不押韵,驴唇不对马嘴,简直是东施效颦!”
“姐姐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回信怼他!我不过就是个庸俗的小女子,我不想听他那些大道理,那些不着边际的争斗!我决不允许他悬崖撒手!想要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可是,爹爹从来都没有对娘说过那样的重话,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一点都不怀疑、不害怕爹爹说的都是真的吗?”
冰莘长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爹爹说的那些事,我早就有所耳闻。”
“你知道?”冰蕊震惊不已,瞪大眼睛问道:“那你还、还敢和他在一起,你就不怕,他利用你算计咱家吗?”
“傻丫头,他要是真的算计我,就不会给我写这封信了,他要是真的利用我,我可能已经嫁给他了。”
“什么意思啊?”
“你知道,他为什么身为皇子,不在宫里养尊处优,却化名林日成,跑去前线吗?”
“这难道不是陛下的安排吗,听说他天赋异禀,用兵如神,他去边境,不正是人尽其才吗,但是皇族不可领兵,所以他才隐姓埋名?”
“他其实,是被外祖母当做人质,带到襄城行宫抚养的。”
“什、什么?”冰蕊惊诧道。
“外祖母为何离宫,你知道吧。”
“听娘说过,外祖母因宸妃之事,和陛下交换条件,假死出宫。”
“外祖母昔日擅权,看出他天资不凡,就把他当做筹码带在身边。为了培养他,又把他送进阮家军。”
“那这么说,他是外祖母的人,那不正是向着我们家吗,娘为何还要纠结往事,处处为难他?”
“他没有替外祖母做过任何事,镇国将军父子还朝之后,外祖母与陛下和解,不再执着于权位之争,决定放下,颐养天年。
他恢复自由身,没有选择回宫,而是继续留在军中,守护边境。但是我们的娘,没有变,她仍旧希望我们的婚事,可以帮助她获得更多的权力。
他是唯一一个有军权的皇子,如果他和娘是有同样心思的人,娘怎么可能成为我和他之间的阻碍,我又何必离家出走,跑去无归城找他呢。”
“姐姐,听你这样说,我觉得,他是难得的好人,沙场刀剑无眼,他竟然舍下天家富贵去守疆土,他是心怀大爱的人。”
“蕊儿,你如今帮我,也不过是站在妹妹的角度,心疼我,同情我,却不能完全理解我为何非要违逆娘,非他不可。”
“是,我看不懂。我只知道,娘说的话很难听,做的事很过分,我只是不希望,娘那么难为你。”
“你还小,你还没有遇到心动的人,等你再大一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能明白了。”
“明白什么呢?”
“明白你害怕的不是失去他,而是你和他没有抓住机会努力争取,就都主动放弃了。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注定身不由己,可我比他幸运太多,我心疼他,我想去无归城陪着他。
可就算最后我和他还是被迫分开,我也要拼命和这不公的运道争一争。我不甘心做娘揽权谋利的棋子,更不想自己懊悔遗憾一辈子,即便是撞上南墙,头破血流,才不算是辜负自己。”
与此同时,景晟正在皇极殿向烨帝汇报宁州军务。
“阿嚏!”
听景晟已经连打三个喷嚏,烨帝移开眼前的奏疏,看他揉着鼻子,便道:“刚入夏不久,昼夜温差大,雨水也多,你重伤刚愈,仔细添衣,别着凉了,免得你母妃挂念。”
景晟拱手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会注意的。”
“你这次调钧天部军与玄武军换防,厉兵秣马,时机刚好,做得不错。”
“谢父皇。”
“除了无归城的战后奖惩,”烨帝顺手将奏疏放在一旁,“另有件事,朕一直想问问你的意见。”
景晟忙提起精神,站得笔直,“父皇请说。”
“朕想公开林日成的真实身份,恢复你身为皇子的所有待遇。”
景晟一怔,随即跪下,“儿臣斗胆,请问父皇是想儿臣卸甲还朝吗?”
“非也。”烨帝摇头。
“那为什么要公开儿臣的身份?”
“你在襄城的事,朕都听说了,你和你母妃以前在她那里受的委屈,朕也都知道。一切皆因你的身份,叫他们看低了你,这是朕的疏忽。
如今你母妃平安生下你弟弟,顺理成章晋升妃位,你也应该得到本就属于你的一切。你为国征战数年,战功卓著,理应获得奖赏。”
“父皇,既然您要赏赐儿臣,儿臣就在这里再恳求一次,儿想娶冰莘为妻。”
“你清楚,朕为什么一直不应你的。”
“儿臣知道,但既然要做回景晟,儿臣便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领兵,儿臣愿意提前交出兵权,来换取和冰莘的婚约,万望您能成全。”
“朕知道你不是恋栈权位的孩子,但是,现在是朕需要你,无归城离不开你。”
“镇国将军已经去宁州了,有阮家,父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是说,您不放心阮家?”
“朕并非不放心阮家,而是不放心彧兹。朕怕他们与滇西勾结连攻岭北、海西边境,那样单凭阮将军也难以应付,只怕连凌君都要再回去了。”
“父皇莫要太过忧心,滇西王羸弱,怕是不敢和彧兹结盟,就算起了战事,不是还有奇小王爷协助阮将军吗?”
“奇宥锡倨傲自负,又是爱以战绩炫耀、邀功之人,你也知道,他一向不服阮将军。一旦和彧兹开战,朕怕他在阵前,为了抢功而冒进。
所以,朕还是愿意相信景昶、凌君你们这几个,曾经都在阮家军做副将的去配合阮将军,这也是守住边境的万全之策。”
“父皇思虑周全,是儿臣一时冲动,把事情想简单了。”
“所以,你还要用兵权换冰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