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张了张嘴,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在慈济大院时是院里唯一一个会武的孩子,打架从没输过,时不时还瞒着安嬷嬷去外面偷些东西换钱给弟弟妹妹们买零嘴儿,大院里来了流氓无赖每次都是他站在最前面赶人,莫庄的流氓地痞们也多遭过他的戏弄,见了他都是骂骂咧咧地绕着走。
他总觉得自己是莫庄里最厉害的人,是莫庄的小地头蛇,刘邕强买慈济大院的事他想不过是为银钱所累,等自己成了话本里那些大盗,有的是钱可以报答安嬷嬷,偷进胭脂铛与张大手交手,他为自己不被张大手捉住而得意,直到在小宅花厅里见到了泠儿,才第一次被挫了锐气。
从前只会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耀武扬威的小少年还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更不知道什么是目光短浅坐井观天,他现在只在纳闷一件事: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本事,怎么一进了柳家小宅,就都变得一文不值了呢?
想不明白,理不清楚,脑中一片混沌,阿珩抱着脑袋就地一蹲,只觉得鼻子眼眶发酸,两颗金豆子挂在眼眶上摇摇欲坠,却因主人瞪大了眼睛怎么都不肯掉下来。
这是被训委屈了?柳清宁疑惑地看看四周,用眼神询问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
紫罗捧起茶水已冷的茶杯扭头就走,泠儿专心致志盯着房梁上描金绘彩的猫儿扑鼠图,张大手眼看逃不过去,挠着后脑勺咧嘴傻笑。
柳清宁看着阿珩那副想哭又觉得丢面,死死瞪着眼睛就是不肯眨的模样,想起以前杨氏族姐前来探望时带着的小儿子,那小孩来时七八岁,正是最闲不下来看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一会看不住就到处跑,有一回趁人不注意跑去爬假山,爬到一半跌下来,撇着嘴想哭,被他娘一句男儿有泪不轻弹训得瞪着眼睛不敢让泪珠子掉下来,看得人又好笑又心疼。
柳清宁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许心软边不由开口道:“这样吧,给你个机会。”
阿珩低着头不吭声,递了帕子过去也不接,柳清宁叹气,把他抱着脑袋的手抓过来,帕子往他手里一塞。
“想在我身边做事,不识字可是不行的,张大手初到时我也找了齐先生教他识字,他花了大半年才得齐先生说不算是目不识丁了,你若是比张大手花的时间短,我就把你从胭脂铛调回来,好不好?”
阿珩抬头,泪眼婆娑瞪柳清宁,柳清宁哄道:“你年纪小脑子灵活,肯定比张大手学得快。”
“此、此话……当……真?”四个字抽抽噎噎断了三次。
柳清宁点头,道:“当真。”
“不许唬我!”
“绝不唬你。”
得柳清宁再三保证决不食言,还立了条字据后,阿珩跟着张大手出门找柳清宁口中的齐先生去了,柳清宁远远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出院门,小的那个肩膀还一抽一抽的抖着,不时抬手似乎在抹泪。
快走到二道花门,阿珩哑着嗓子问:“到这里大小姐看不见了吧?”
张大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啊”了一声。
这一声刚刚出口,就见阿珩遮着脸的手臂一放,眼睛清澈明亮,脸上一点不见泪痕,眼眶也不见红,根本不像刚哭过一场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把攥在掌心的字据叠好收进怀里,仰头一看傻眼的张大手,嘻笑道:“快走快走。”
张大手指指阿珩的脸,又指指自己的眼睛:“你、你你……”
阿珩甚是淡定:“大小姐能演戏唬我,我也能装哭唬大小姐。”
“俺告诉大小姐去!”
“你去吧。”阿珩眯着眼睛笑:“反正大小姐立了字据签了名了。”
少年眼睛弯弯,笑容狡黠的像只得逞的小狐狸,蹦跳着一眨眼跑到前头去了。张大手一阵恍惚,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阿珩这笑,和大小姐好像还真有几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