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本一摇则天下振动不安,前朝储君之争多年,东宫和齐王府更是彼此敌视多年。齐王一朝登上皇位,齐王府的党羽势必会将旧东宫的人狠狠的踩在脚下,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想起这些,昭叶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周大人从未辜负过东宫,我又怎能在此时拖他下水?从此以后,我们想的应该是如何保住自己,而不是去争那些无谓的虚名。”
齐王李瞻虽是皇长子,但他年少之时,正处在昭叶公主的母后萧皇后权倾后宫之际,齐王兄妹三人瑟瑟发抖,隐忍多年,对萧后和东宫的恨早已深入骨髓,又是那样一个有仇必报的性子。
昭叶不禁苦笑,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她从出生起便顺风顺水了十多年,谁又能想到?这往后的几十年,才是人生艰难的开始。
洛梅见公主愁容满面,轻声劝慰道:“殿下,大局虽初定,但永安王府和咱们长公主府到底还有许多东宫旧部的支持,皇上一时还不能拿咱们怎么办。逝者已矣,公主殿下也要打起精神来,为日后筹谋。”
筹谋,值得吗?她的皇兄已经不在了……
昭叶公主比任何人都清楚,东宫声势浩大的朝中势力如今已不再是助力,反倒是一种拖累,一种让当今皇上时时忌惮的异己势力。东宫中人如今便是一颗颗眼中钉、一根根心头刺,他李瞻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无谓的相争,不过是困兽之斗,如今到了我们该放手的时候了。一动不如一静,我这病怕是要长长久久的好不了了。”
“是,奴婢知晓。奴婢按照陈太医开的药方将药量减半,这样既不贻误公主殿下病情,又能如殿下所愿慢些痊愈,继续对宫里称病。”洛梅跟在昭叶身旁多年,又心思机敏,于她而言早已是心腹手足,许多事昭叶只需一想,甚至不必出声,洛梅便已然知晓,并会一一为她处理好。
皇宫,那是昭叶出生的地方,年幼时曾给过她无限的温暖,如今却要靠装病来躲着。
昭叶公主接过洛梅手中递过的汤药,一饮而尽,汤药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直上心头,一种难忍的绞痛在她心头酝酿着。
一连食了数枚蜜糖莲蓬子,压制住了口中苦涩的滋味,昭叶才说出话来,“都说良药苦口,这药苦的何止是口腹,更是心神。”香甜软糯的莲蓬子虽化解了口中苦涩,但心头那股绞痛却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
昭叶起身,想去寝殿外透透气,却被洛梅叫住。
“殿下,还有一事,需请您定夺。前些日子您一直病着,太子妃娘娘吩咐人去清点东宫的产业和账目,说是账目有问题,把咱们公主府的人都扣下了。”
洛梅话音还未落,一旁的秋云便抢言道:“朱管家几次去催,可太子妃就是不放人,我看她是存心想把这些私产据为己有。”
洛梅见秋云情绪激动,闻言想打断,可秋云却越说越生气:
“这些私产原先都是先皇赏赐给咱们公主殿下的,不过是公主殿下当初为了支持太子殿下,暂时交由了东宫代为打理,杨氏她欺人太甚,太子殿下不在了,她连公主的私产都想霸占,难不成东宫从此都要跟着她改姓杨了吗?”秋云一时气急,直呼了太子妃的名讳。
昭叶只沉声说道:“她要便都留给她,把我们的人撤回来吧。”她并不感到意外,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人性如此,从无例外。
昔年昭叶的母后萧皇后在病危之际,为了巩固东宫势力,曾一手促成了东宫与长安杨氏一族的联姻。如今来看,引狼入室,当日所为终究是错了。
秋云依旧不甘心,愤愤不平道:“可是这些产业一旦给了杨妃,我们长公主府的开销该怎么办?皇上登基前,说要削减各个宫中王府的开支以筹备登基大典,可随后便把这些省下的银子赏赐给了他的亲信。年初拟定给咱们长公主府的例银本就不多,现下内侍省更是见风使舵,明里暗里克扣了咱们府里不少例银。”
昭叶静静的听着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却深感自己无能无力。齐王登基,名为节俭节流,实为削减东宫和其他王府的例银,用于奖赏自己的亲信,内侍省的人又最是攀高踩低。她还好,到底只有自己一个人,可是其他人呢?
“东宫开销一贯大,杨妃娘娘如今独自带着永安王小殿下,孤儿寡母,支撑偌大一个永安王府想必不易,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公主殿下要不要找杨妃娘娘商量一下?”洛梅试探性的询问昭叶的意思。
齐王刚一登基便切断了东宫的财源,为的就是看旧东宫的人内斗不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寻常百姓间分家,尚且要闹得鸡飞狗跳,更何况是皇家。如今东宫众人的一举一动,只怕在外人眼中都是笑话。
昭叶眼底的倦意再也藏不住,玉指纤纤,沉沉的揉按着太阳穴,以维持着意识的清明。“不必了,我不想见她。从今日起,我们就住在这别苑里,一切从简。还有把府里能削减的都削减了吧,多余的下人也一并散了吧。”
她病了许久,如今刚一好,便要面对这许多人、许多事。可这些人,这些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又何曾真的在意过?昭叶再也忍不住,她一刻也不愿再多待下去,只留下一句:“我想一个人安静的走走,你们不必跟来”,便起身走出了寝殿。
“诺。”洛梅和秋云不再作声,只恭敬的行礼,目送公主离开。
见昭叶公主已经走远,秋云忍不住抱怨起来,“洛梅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太子殿下去了,先皇也去了,以后谁来为公主殿下遮风挡雨?”
“秋云,今后我们要更加谨言慎行。公主殿下为了避嫌,已是深居简出,我们也别落人口实,给殿下招来麻烦。”
秋云攥紧拳头,撅着嘴怨声道,“殿下如今真是难,不仅要应对和东宫有仇的皇上和昭阳公主,还要应对杨氏兄妹这对小人。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兄妹情深,太子还在时,太子妃杨氏就嫉妒和怨恨公主殿下,数次落井下石,如今太子殿下不在了,我们更是要防着她要怎么对付咱们公主。”
洛梅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只叹声道:“连公主殿下都不介怀的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永安王府和长公主府本是一家,中间又连着个永安王小殿下,你让公主怎么开口去争。”
是啊,皇兄待昭叶情深意重,让她如何去争?
寒风清明,吹散了昭叶公主的万千愁思,她的脸上又恢复了一如往日的沉静,脚下走路生着风,步摇间垂落的青玉珠晶莹剔透,随风而动,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叮呤”声,一步一摇,栩栩如生。
一袭素衣间环绕着明黄色的绫带,那是皇室贵胄独有的颜色,象征着这世间不可多得玉叶金柯。质地轻薄的花素绫随风起舞着,似要挣脱这属于龙血凤髓的束缚,飘向云际。
皓月当空,衬映着她那如雪般的肌肤没有一丝血色,停下脚步,抬头只见月悬碧空、银盘高挂,指尖轻轻抚过那光滑柔软、如叠山斜路般的花素绫带。长安月明,望之如冰凌。
逃不脱、挣不开,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