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现在是文明战胜野蛮的时代。”自作主张的大孩子一把揽过矮小的阿提拉，用嘲讽语气形容着第一次和人亲密接触而不知所措的孩子，“你知道吗？不读书的人也会听故事，甚至认识几个哥特字符。在二百年前，半个成建制的罗马军团，四五千人，就能把一两万蛮子赶出山口，赶到深山老林里去，可现在..呵呵。”

“在他们看来，许多匈人打扮像是衣不蔽体的要饭的，我们和日耳曼人一样坚忍一样难以被那些所谓优雅得体的政治动物驯服..但现在，他们的骑士已经没落到几乎没有传承了。连他们贵族亲卫之中都有不少肩不能挑武器握不住的，简直可笑。他们那些徒步的射手往往三轮箭雨之后手就抽筋，而我们能一直骑射，我们自由散漫，可我们进退自如，不像他们傻不拉几的方阵，一旦被围攻，进退不得。”

“而且我们还有..”大孩子似乎想起了如何炫耀自家的财富。他回首吹了一声呼哨，立马就有一匹满是斑纹的白色驮马带着一副扁担飞奔过来，那步伐和人差不多离，却负荷着难以想象的重物。

“看，咱们耐力好驮马一口气能负载四张甲。”布莱达上前翻开了马背上扁担两侧的绿箩筐，从中拿出两副不一样的甲胄来。

匈人之中，百人长以下不禁甲，甚至发下来的甲胄需要这些精锐士兵带回自家妥善保养，生锈就要挨鞭子、丢了就要贬为奴隶。阿提拉不敢想象这样的地方会有珍贵的一件背心，那件背心网漏一样，不能很好地遮盖上半身。

“弓箭会射透吧？”孩子试着把手指深入，那打结的蜷曲铁条被锻造在一起，这只能是萨珊人令人惊叹的手艺。

“这是锁子甲，据说罗马那儿也是稀罕货。不过那儿不怎么需要这个，战场上穿着它，你会变成一头小刺猬。”布莱达嘻嘻笑，却对这件粗糙的工艺品爱不释手。

另一件就是常规的皮革甲了，皮甲在北方部落也蛮常见。这儿完全没有市集和商业建筑，因为奥克塔尔大王说来这儿的都是投机商，他们会把不良的风气一并携带，这样匈人就得花好些个年头来驱逐。而北地无非是薄利多销的某些硬通货：貂裘、狐皮、鲜肉、动物油、还有在东方学来的缝纫和缫丝技巧，嘿！如果不是地域限制了人口流动，谁乐意在这儿过冬呢？

“哦，对了！我爷爷他在晚上想要再接见你一回，说些家常话。”当布莱达漫不经心将通知传递的时候，阿提拉就明白属于自己的考验还未完。匈人之间也有互赠家犬的习俗，而新主人看到被饲养过一阵的小犬未免要看看他的完整性格，看看是否好养活、以及更重要的能力，还有是否忠诚。

“哦。”孩子小心应付着，他眼看不远处就有一匹小马，却有些拘谨地不敢和面前的主人家讨要。他不知道何为面试，更不明白自己所有的行为会给对方留下何种印象。他卑微地将自己与丧家犬类比，却见比他大一些的孩子在他惊呼之间一把拽起他小小的身子。

“哈哈，你这样的乖乖孩子也会想着偷懒？”像是洞悉别人心思一样，布莱达揶揄着这个不敢表露心思的小客人，一把将他拽上马背。“一起去吧，我爷爷找你，无非是想要你一起在篝火边跳个舞，不会也不要紧，反正我爷爷无非是问你些问题。不过你既然识字，那就惨咯。”

他故意拖长调子，想让背后的孩子心里恐惧，果然，他看到小公主般正襟危坐的四尺孩童轻轻一颤，他果然就从中得到了乐趣。于是这个年长的孩子又就势安慰起人来：“没事的，如果实在不会回答的问题，就说不知道吧？”

说不知道不等于承认自己无能么？孩子在心里说。当马儿启程的时候，阿提拉一路上胆战心惊，哪怕心大的布莱达一再提醒他奥克塔尔没有那么凶狠、不像虐待你的那个阿爸，可阿提拉还是害怕得紧，这儿距离大帐营盘居然有十罗里，可见东方部落人口之众。

他们滑过木架字端起来的房舍，打马走过不伦不类的仿东方石桥，之后才有驰马的骑手前来拦阻，当看到一脸肆意的布莱达露出不悦情绪的时候，认识他的士兵赶忙在马上行礼，深深低头，把双手举到脑袋以上的位置：

“世孙安康。”这句话又是康居语种，这个人是面白带须的羯族人。他戴着匈奴的兜帽，箭壶里没几根箭，倒是马刀很好地别在皮鞘里，马背上居然铺着波斯骑兵那样的长鞍，还有一柄大约九尺长的横戈。

“仪仗的，今天难道大大要出巡么？”

马上的骑手得到问话才敢抬头：“王帐有请，例行巡视。”

“瞧瞧，多无趣的人，咱憋也憋死了。”听到这句回话，布莱达回头看看阿提拉，却看到这个小小的家伙直接下了马背，恭敬地往最大的那间木屋走去。面容肃穆地像是在朝圣。

“真是搞不懂你，你又不是信徒，咱们爷爷也不是敬拜的偶像，喂！等等我！”

这儿不需要通报，当卫士看到这个小小身影进入木门的时候，只是瞥了一眼，因为事先打过招呼，没有半句拦阻。

跛脚的老人躺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身上挂着一层牛皮，因为天虽然黑了，绕着火炉的老人却并未就寝，一个像是东方来的学士头戴鹤型的夸张羽冠，和一个天竺来的浮屠教僧人正在给老人讲故事。

讲的都是历史趣闻，老人头慢慢点着，闭上眼睛，就算是回应了。阿提拉进来的时候，奥克塔尔并未睁眼，而是轻轻叹息：

“孩子，你叫我有些不太安心了。”

阿提拉心头一突，他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老人的话语轻飘飘，但不尔罕貌似说过，上位者任何能决定你生死的念头都是可怕的..没一个字符都要在心里细细掂量，确认这句话是否会触犯忌讳，才有资格把它们倾倒出去。

“你看，你把我的小孙子甩在后面，再过两年，就是布莱达能够上战场的年纪了，可他现在没有一个合适的陪伴。”老人出乎意料地开门见山，或许这不是他的所有目的，却绝对是阿提拉不得不仔细聆听的。

“跟上他，告诉他什么才是该学的，什么是该玩的，之后我才会给你面包和美酒。”一个女奴上来，为至少五十岁的老人按摩脑门叫这个低沉的声音能够把言语继续下去。

“匈人以前不会造任何建筑，但我们又掳掠来的工匠，汉人的工匠教会了我们武刚车和轻重弩的技术；康居人和鲜卑人告诉了我们何为马甲何为鱼鳞甲，最后是这些日耳曼人，木堡、西式木篱笆，我们有了围墙，这些新来的血液告诉了我们何为永久的活性。我希望你能给东方青旗部落带来不一样的活性，阿提拉。”

当孩子离去的时候，这些话始终回荡在他的心里。原来大王们也是一样的，一个个心机深沉，只是奥克塔尔直接说出了不困难的要求，要他一个个地去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