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拉忍耐了快八个月的野孩子的折腾,这儿的木头不是各个都做了防火处理,民居甚多,不可能每一处都涂上防火的精炼冷脂。
于是一整个夏天,欢闹的布莱达嫌热,经常一出门满身大汗不肯洗澡,阿提拉只好板着脸,让厚脸皮的蕞音母子搬出去,找来仆人,给这个跳脱的王孙来一桶淋浴。之后就是两个孩子的追逐战了,气恼的布莱达找来一根藤条追着“不懂事”的阿提拉乱打。
而不知道究竟谁才是需要照顾的阿提拉不敢还击,寄人篱下的孩子到处疯跑。他同样不敢去十罗里之外的地方打搅右谷蠡王,更不敢惹常年掌军一脸豆腐块模样的布莱达的父亲..他只有围着居民区团团打转,有时候在盛夏,他俩之间的哄闹会把入夜后一众人都给吵醒。住在外围的不儿罕合勒敦就握着扎卡利亚斯的手,两个文化人在一旁干着急,却找不出一个化解的方法。
布莱达是自家长辈都教育不好的问题少年,他俩这个地位或许连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干看着一个连自己都没有照顾好的五岁孩子在照顾比他大整整六岁的孩子的缺失童年。
或许布莱达的童年没有丝毫缺失....但富足的爱享受其中的人永远不会嫌弃它有余,只会索要更多。而缺失的人则永远都无法弥补,他们的心灵时刻徘徊在雷雨深处,一场山洪、一次干旱,或者更强烈的地震和可怕的大灾害,都足以叫那颗心灵陷入狂怒的深渊,此后再不会醒来。
不过暂时,那颗即将狂怒的心灵却由于个体的弱小而暂时将自我禁锢了。在照顾比自己更大或许见识更多、却始终为他人带来麻烦的孩子面前,阿提拉像一个男仆、一个管家甚至是叔伯长辈那样富有耐心,他强迫自己有耐心。因为奥克塔尔的话很温和,但他自己万一失去了对方眼里最重要的那份作用,孩子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是作为一份无用之物被剥夺从前一切像犯错的奴隶一样被放逐;还是作为一个潜在的威胁,被处以奴隶时代可怕的极刑?孩子每每想到这里,恐惧摄入他的心房,蝎子的尾钩在那颗残缺的心灵中央时时刻刻灌注毒酿,这些暗处聚集起来的情绪是阴暗面的飓风,时时刻刻在平静时候席卷着它,夺走它最后的安宁。
或许暴君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把它的模具刻好。以后美好的一切,不过是撕下面具之前的友善伪装。
“不要再闹了,布莱达王子!你会把大家都吵醒。你跟我的私斗也没有任何意义..难道你真的有发泄不完的精力么?”或许罗马时已经将近午夜,可这个爱闹腾的孩子没有一点停歇下来的意思,四邻都被吵醒,却碍于事主的身份,不敢出头露面。
孩子孤身面对一个不是敌人的敌人,布莱达理当是他的朋友。因为平时,顽劣性子没有占据头脑主动的时候,他愿意邀请这个被动的孩子去和他一起欣赏夏日的茂盛和澎湃生机;但当自我意识把那颗昏聩头脑冲散的时候,它又成了无人制止的顽劣村童,在十三岁独立之前,无论布莱达做出多么大的事情,其父其祖父都不会过问。
因为这个顽劣的孩子本质上只是释放天性,他不曾杀人、不曾邪淫不曾偷盗,只是不停地给别人带去烦恼和麻烦,以顽劣不可教的性情,彰显权力的欲望。
布莱达哪怕在丢掉脑子的时候,也是牢牢握住权力的。他用号令的威势封住别人的口,当他跑出村口,践踏农院、殴打奴隶,将蔓菁的叶扔到值守一区的士兵头顶。没有人敢对他显露威风,他是这人儿的土大王,是快要成年的雄狮。阿提拉不知道惹恼平时几乎没有脾气的布莱达的后果是什么..只能耐着性子,一遍遍地把自己不多的词汇重复,像一个劝谏昏君的老臣,把逆耳的忠言一遍遍诉说。
“布莱达,不要乱来,不要惹祸了,你糟蹋了农田,大王可是要怪罪你的!”
“嗨,只要我不放把火把一块田烧了,没有人会说什么。而我不是那样胡来的人!这些烂菜叶还可以供给奴隶改善伙食,一点儿也没有浪费呢!”
阿提拉不知道给别人带来许多麻烦的人怎么能这样一边疯癫一边清醒着,说着那些死乞白赖的话。这些话哪怕回想起来阿提拉都不由得有些脸红..真是被惯坏了大孩子呀,更小的孩子心里默默地想。他自己可从来不敢这样放肆,十分之一都不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烂木头摆成一堆,经常有派来的侍卫保镖们从那一侧出来。他们穿着袒胸露腹的长衣,手上拿着格斗短剑,活像罗马来的角斗士。但阿提拉知道这些人是退伍的剑术老师,别看其貌不扬,其中二三人还身有残疾。但人家算是营地里的战斗英雄,上了年纪从战斗序列中光荣退出,哪怕平时不参与狩猎,猎物也少不了这些人一份。
这些人中有七八个经常在这儿蹲点,暗中注视着布莱达的一举一动,当鸡鸣时分就做好简易的早餐..甚至每天早上都特地在吊起的铁锅中为布莱达准备好一颗白煮蛋,中午固定为太孙杀一只鸡。鸡肉同样分给阿提拉,因为这个外头来的孩子才是高级陪练,是右谷蠡王专门请的玩伴。
最起码在这些疤面老兵眼里是这样。他们此刻还蹲在一堆木头后面,阿提拉看到一个蒙着一支眼的四十岁的老家伙探出头。这个大光头一支眼是瞎的,刀疤从头顶一直来到右脸颊下侧,狰狞的伤疤贯穿整个头脸。当年那一刀或许差点将他整个脑袋一分为二,但就这个老家伙说:今天一个万人长就是他当年救下来的,头上一道大疤叫他干脆剃光头发,作一幅凶相,偏偏野性十足的布莱达并不怕他。
“我只担心你没本领,有本领的多多益善!”这是布莱达在许多人前说的原话,人们欣慰于一个孩子的见识,希望他能被自己看着长大。
阿提拉跑到一堆木材旁边,布莱达总是吵闹,却总是不听他任何建议。这不是他第一次求助了,可这儿的人有着孩子难以明白的性子:他们仿佛欣赏一个半大孩子的活泼,甚至生怕他太过文弱。
“我们要他像狼,狼还是中等。要是狐狸和野狗,就是下等的,上等的是狮虎和熊,它们爪牙锋利,等当上大王的时候,就有本领带我们走出这里,把匈人的旗帜,搽遍每一个角落。”
不懂高雅词汇的疤面老兵的语意简单直白,但辛苦的还是孩子。当入秋以后,阿提拉便不再管,随他蹦跶去了。因为不尔罕貌似很寂寞..这个丑萨满发现到了一个新地方,他这等面貌还真融入不进去。
右谷蠡王的麾下每一个人事位置貌似已经被占满了。这就导致几个月来不尔罕空有萨满之名,却没有相应的职位和地位。甚至人家巫祝祈祷的时候都不带上他一起,游手好闲的鲶鱼脸从新的“同僚”那儿顺来一小罐子酒,在入秋之后来这儿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