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一个人喝闷酒啦。”白天太阳很高的时候,通常不见布莱达的人影。那个小子一大早出去跑马练习马战去了,而阿提拉一般是不吃早餐的,四尺的孩子将营养都让给了还在长身体的布莱达,他自己发现一个人不需要食物仅仅一点水就可以活动自如。但这些奇异的地方并不足以支撑他是长生天的儿子。
“你手上的酒,不会是偷来的吧?奥克塔尔大王这里明令:盗窃者断手、私出者斫足。”三个月不见,孩子的目光更加迟钝、犹疑,连声音里也带着一丝大人才有的情绪,他努力模仿着从不敢闯祸者的情绪,委婉地规劝着不尔罕。
或许他们之间的联系如今也很微妙吧?谁还承认在新部落里阿提拉还是所谓的世子呢?那么原本第一个站在他身后的不儿罕合勒敦如今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生意失败的商人?一个穷困潦倒的投机者?
“我在想有一天你当上大单于的时候,我恐怕也就死咯。”留着长胡子的邋遢萨满喝着小陶罐里装着的麦酒,这玩意廉价又叫人头脑发昏,还可能是“顺”来的,罪名可大可小,如果没有人计较,那么纯粹是不尔罕从同僚那里讨了一杯水酒,如果有人借题发挥,那么这个一再教导阿提拉谨慎小心的家伙今天就要栽在自己的粗枝大叶上。
“把酒罐子还回去,喝完的酒不要紧,不要被人闻出来。在小溪下流灌满水,放回原处,沿途不要被人看到。”孩子迅速做了冷静的判断,这条方案让微醺的丑男人眼神一亮。
“好呀,世子..无所对证。”他说了半句话,又接着颓丧起来,“可咱现在喝个酒都要躲着习惯法了,可不就是混得窝囊么?”
他倒在地上,好像要在太阳高高照的时候睡个懒觉。阿提拉也顺势坐在这个“最早支持他的人”身边。又到了孩子来安慰大人的时节,好在经过这一段时间磨炼欧斯瓦尔德大人熟能生巧。
“不尔罕叔叔,这样的日子,或许以后还会有很久的。”孩子抱着膝,他还小,也没有人为他扎辫发,更没有人替孩子髡发。髡发的匈人已经很少了,但柔顺的头发自然耷拉下来的样子,让这段时间心累的孩子显得一点儿也没有精神。
“右谷蠡王大概想叫我陪着布莱达长大。王孙要一个信得过的帮手,一个可以为他出生入死的伴当。所以就这样把我一直放在他的身边吧!”想起布莱达的顽劣,阿提拉头疼不已。十一岁的孩子有时候半夜梦醒忽然起来摇他,要他带着木剑去木屋后面打一架,不管你同不同意现在就开始...阿提拉摸不准自己的爆发力会不会伤着没有成年的孩子,他没有还击,被追着跑了一夜。
无论心里多么排斥,面上都要做出波澜不惊的模样来。阿提拉知道布莱达不会真和他生气,却不知道他万一打了布莱达右谷蠡王会不会和他生气..他学会了生存,什么是可怕的生存呢?让心灵在日复一日的磨耗之后享受炼狱的味道,让他牢牢铭记自己是来终结这一家人的。匈人四部或许都不该存在,大家回到以前的大单于时代不也很好么?
这样颛渠阅南那样的家伙也不用装作发疯挥刀砍向自己的兄弟了,自己也不必在众人之前杀死没有血缘的阿瓦尔人叔叔..大概回忆是一件最无聊的事情,阿提拉放弃了继续悼念那些灰暗的过往,回到不尔罕烦恼的问题上来。
“你不能在这儿躺倒午后。”孩子看着日头在树下留下的斑驳黑影和光斑,叹了口气。
最近叹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某件事一旦形成规律,当事人自我很难察觉。“如果你身边没有人服侍,可以去那边的集体饭厅。”
这儿连就餐都有次序。士兵们和种地放牧的普通平民需要在被众屋环绕的木制饭厅那儿集合。那一间杂木制作的占地五十丈见方的广大建筑是一间鸡冠头式的尖顶平房,四周没有窗格,因为埃及的玻璃没有传到这一片。它四个方向在平时拉起厚重的粗布绒帘,防止一切窥探,阿提拉指着那儿,是为了叫消瘦的不尔罕改善下伙食。
“那儿有卷心菜,还有肉食。不需要用到钱币,是跟着这儿人的职位来的,你是萨满,他们怎么也不敢糊弄你。不尔罕叔叔你还没有被大王正式承认,但也没有被大王不承认啊。”孩子试图把那一小罐子破酒从这个装醉的瘦高汉子手里抢过来。没有了麻醉品,或许这个萨满就不用这么颓丧了。
不尔罕笑了起来,“今天早上,那儿来了个罗马的小子。大王叫所有人把地腾出来,一百个左右的罗马士兵进驻进去,那些罗马雇佣兵居然都是日耳曼蛮子!嘿!真想不到。”
罗马人?哪个罗马人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阿提拉蓦然想到一个人。
“是弗朗西斯·埃提乌斯么?”孩子病恹恹的眼睛里蓦然有了光,整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大概只有这个小子才能提起你的兴趣吧?”不尔罕笑笑,脸上却毫无赞许的意味:“也许这个孩子是个小小的阴谋家。一个九岁的孩子,到别人家的地皮上,一点紧张恐惧的神情都看不见,不是妖孽是什么?”
孩子已经无心听这些坏话了。埃提乌斯也有一半日耳曼血统,昨天他就看到一队衣甲鲜明的南方来的拉丁人驻扎在附近,怎么到现在才想到是埃提乌斯呢?
真是太粗心了。
孩子一路小跑着绕过菜园地,连安慰不尔罕的事情都放在一边,不过几百步的距离,高篱环绕的饭厅周围陈列着许多着甲的匈人士兵。这些人和罗马来的雇佣兵清浊斯列,三三两两地站在外围排成长队,而旁边的靶场上传来阵阵马粪的臭味。
“exalté!”埃提乌斯的声音短促有力,同时孩子悍然发现,一个秋天的到来,仅仅半年不见的弗朗西斯已经声音很浑厚了。话说就算在半年前这个八九岁的男孩也没有童音。他闷沉而尖利的嗓门始终有如乌鸦报丧,偏偏阿提拉一点意外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