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下人是不敢陪着这位世孙玩闹,他感到孤独寂寞才会找上我们的吗?”
本以为最小的那个会保持一贯沉默的布莱达却看到一向不会多事的阿提拉赞同似的点点头:
“其实布莱达希望所有人能注意他的举动,只有万众瞩目的时候,那个人才是王吧。”孩子用没见过世面的道理附和着伙伴,两个不苟言笑的孩子不正经说话的时候也没有那么严肃,但即便是大家一起已经初步了解彼此的布莱达,也休想在这两个孩子身上看到一点点欢乐的成分来。
快乐是一个外嗅的腺,有人为的手,一早将这些嗅腺剥除了。
三个孩子的小天地不是永久的,三个学士联袂而至,他们头戴羊骨的珠串,却拒绝像萨满那样打扮,同意这些外来户保留自身文化特色的奥克塔尔大王开明而仁慈,这些学士从波斯来、从孔雀帝国来,他们头戴高高的白色风帽,希腊话的金丝穗带紧紧系着他们的发结,还有干脆用汗巾作为帽子盘在头顶..却从不包住头发,而是叫棕黑的发丝从中间水滴一样渗流下来。
阿提拉看到了左首的扎卡利亚斯,这个撒迦人和另一个年轻却留着卷胡子的家伙各站在一个老者一侧,这个老者大概是奥克塔尔大王身边说得上话的人物。阿提拉注意到一向喜欢胡闹的布莱达丝毫不懊恼自家闲适的生活被打搅,反倒仪容肃穆,主动迎接这位居中的老者。
“阿胡拉赐予你朱慧的恩义。”老人将手合上再张开,一个外放的山包或者金字塔那样形状的奇特手势就在眼前做出来,向外开口,缓缓抚上布莱达的头顶。
而十一岁的王孙轻轻闭上眼睛。
老人的手在孩子的头顶一触即收,同时布莱达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老人打理干净的灰白胡须,那卷毛的胡须耷在兇前,半遮住了一个荆棘的徽记。他穿着又宽又大的猩红色的袍子,里头是一片考究的缁衣,这或许就是拜火教某个派别的服饰,但流浪到这儿的,基本都是正教眼里的异端。
“大王请你去木屋北朝东的方向,去见一见两个北方来的海寇头目..他们要生意,但大王不会轻易会见一千人以下的小势力头目。”老人冲他眨眨眼,话语温和,但他只是一个有分量的传话人,话里的意思已经带到,容不得拒绝。
布莱达只是抱怨:“那叫我父亲不就好了,他才是将来的大王!”
“你是将将来的。”老人右首那个带着一点点胡须的年轻人顺势打趣一句,居中的老人立马用温和但带有责怪意味的眼神叫这个不稳重的年轻人停止了一切声音,扎卡利亚斯则在三个孩子身上扫过,等到老人目光示意的时候,才慢慢发出声音:
“我知道世孙听不懂北地那些复杂的语言,但可以阿提拉跟着你,我们的罗马来的小将军也可以一起。”他将一枚杂色玉玦递给布莱达,这是可以转赠给客人的礼物。这东西在匈人营地里并不多珍贵,但斯堪的纳大陆那边的蛮子就喜欢这些通圆玉润的小石头。
于是布莱达高兴起来,他喊上几个烧锅的佣人,叫他们再找来三五个奴隶。凡是宴请就少不了肉食,而布莱达喜欢吃烧鸡。无论是炭烧还是油浸,油亮的鸡皮总能勾起半大小子对食物的征服欲,四五个专门为世孙调配的侍卫或者厨子很快跟在身后,八个奴隶挑着伙食——现抓的鸡、中亚的胡椒、寒带白葡萄还有提子。
路上,阿提拉才战战兢兢地走到当先开道的布莱达身畔,说着这个孩子一定会原谅他的事实:“布莱达,我其实不太懂北方蛮子的语言,日耳曼是个大民族,不尔罕叔叔说有十几个人种,用着至少八种语言,我大概只懂其中两种。”
果然,布莱达对他笑了笑,这种俯视的意味并不叫人讨厌。因为布莱达高高在上的气质来源于他从小培养的自信,而非面对面地以势压人,面对奴隶之外的个体,他常常表现得有耐心又有人情味,只要他玩闹心和脾气没有掌握主动,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
“这样已经够了,我们要叫他们学会适应我们的语言,而不是我去适应他们!这些强盗团伙要是再敢出言不逊,最多一千人的团体会直接被我们吃掉。”他豪气地拍了拍不自信的四尺孩童的肩膀,转而看向另一个。
大约埃提乌斯算是阿提拉的反面,九岁就有着六尺左右身高,奥克塔尔麾下营养充足的士兵平均下来也不过五尺五六,九岁的埃提乌斯比十一岁的布莱达更高出半头。
“好吧!你可以拿着剑,当我的侍卫。这么年轻又孔武有力的侍卫,带出去总叫人有成就感。”布莱达将一柄长剑递给他,叫这个也和匈人一般打扮的半个日耳曼孩子背上四尺来长的长剑。
他们要见的这个人威武雄壮,二三十的年纪。浑身裹着大白熊的皮,里头则一件里衣也不穿,寒风吹过他涂满动物油的兇口,这个人像一头低伏的熊,眼看不到六尺,却壮得惊人。手上拿着木棒,而把木工斧丢在一边。
“贾戈特,北方巨人。”来人用简短拗口的发音这样自我介绍。有一点很明确,当大日耳曼语系里,个别字音尤其人名是共通的,当回过味来的阿提拉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都时候,惊讶地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觉得这么个蛮子,怎么也算不上“巨人”要是他算巨人,那么略高点的弗朗西斯又算什么?
“你的那些人呢?”布莱达环视一圈,早就看到一千骑包围之中的数百个倒伏在草坑中的“人”,他们用泥土和苔藓伪装自己,却不可避免地被察觉,武器只有农户的干草叉、收割用的短镰刀和粗枝,真是一帮散兵游勇!
布莱达端详一阵,在其中没有找到半个雄武的“男子汉”,立马失去了兴致,他几乎想要挥挥手,叫父亲手底下那些士兵把这些人一锅端了,但想到这些人的头领来到自己身前,要一个答复。这次的交涉大概也是长辈们给自己的考验,想到这里,他抖抖眉毛,叫前方的家伙用他能听得懂的话作答:
“嗨!我不管你能说什么语种,但你务必叫我能听明白,这决定了你接下来的生死。”
来人似乎听懂了,他静静地杵在原地,诧异一会儿。好似因为布莱达没有问起他的名字而惊讶,这似乎不符合常例..但看到对方稚嫩的面容和四五个带刀的侍卫,大汉也就明白这是个蛮族的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