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熄了声音,大概是强盗头子没有想到如何答复一个握有绝对优势的家伙。他一上来以身份压人的计划根本无用,对方不承认他是北方部落的新头领,认为他只是个窃夺大位的强盗,不认为他是同胞,是个匈人或者近亲马扎尔人。
“他一定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克鲁伊塞和呼少晏都没有跟来,这次奥克塔尔大王只带自己嫡系的两万队伍。这一万人由鲁嘉率领,辅佐官是一个万人长..奥克塔尔这里,只有立下无可争议的大功才会授予卑小王的称号,而非世袭。
“好啦,爸给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眼看身边阿提拉有些躁动的布莱达安慰着孩子,也是他头一回照顾身边人的情绪。也许布莱达不是不会,而是许多时候不愿。
一名千人长在几个举盾的步兵簇拥下来到阵列之前,此刻双方士卒相距不过三十步,是个马都不能起速的位置。这反倒更好地避免了直接冲突。但派出一个千人长去交涉,无异于一种羞辱。
阿提拉只能在卫兵的团团保卫下看着前方,战场人喊马嘶,在纷乱嘈杂的环境之中,他实在听不到三百步以外的打头的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布莱达被他父亲鲁嘉叫到了身边,给他留下两个士兵贴身保护他。和在原来的部落不同,这儿的匈人认为不到十岁的孩子上战场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那会让他们觉得是自己的无能导致了一个没有短矛长的孩子需要提刀玩命。
“其实..我很想和他们一起。”阿提拉尝试小声地与身边两个留守的卫士说话,或许是周围太吵、又或许是他自己声音太小,反正他的声音从回音壁上打了回来,只有他自己的耳朵收到了来自自己的回音。
大批士卒随着令旗的晃动而不停移动,在阿提拉感受不到自己心跳的时候,终于盼到了布莱达的回归。他笑着对殷切等待的孩子说:“这回可算给你报仇啦!虽然我们没有抓到那个家伙,但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支队伍又给咱们冲散啦,这下他要一个跑回自己洞穴,花上一个春夏去纠集兵力,不能给图兰大会添麻烦了。”
只怕未必吧?阿提拉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半句反驳。布莱达认为是怎样就怎样好了,这个十二岁的孩子还喝酒。喝的是竹筒子里勾兑的胡椒酒,辛辣的味道连隔着几尺都能闻见,那些泡了胡椒的劣酒不过是战场上士兵用来提神的,连伤口都不敢涂上去消毒,胡椒会加剧伤口溃烂的程度。
阿提拉不明白这闻一闻都叫人头脑发晕的液体为何受到许多人追捧,还有那些南方贩运过来的酸旧和甜酒,这些劣质勾兑品经过斯拉夫人的独轮小木车辗转来到北地,一个小木桶就值一头羊的价钱。偏偏匈人会拿自家剪掉毛的绵羊去换,坐在高位的奥克塔尔大王还说这是珍贵的“储备物”。
“世子。”身后传来一阵垂暮之音,阿提拉一愣,现在还敢这么叫他的,大概只有那些不甘心的旧部了,那些认了他做主人,又屡屡在前途未卜的时节改旗易帜的北方部落的人们。
想必他们也不会受到这里大王的重视吧?阿提拉蓦然回头,看到几根主子做了一个高高的抬杠,杠子中间安置着一个竹子做的靠椅,年迈的阿杜海尔先生就这样被四个奴隶抬着到达队伍行进的末端。
“这儿有不少种地的人手,大王器重我,却不怎么需要我。他有许多马扎尔人乃至雅利安孔雀人为他开垦旱田和水田。他靠着引进东边来的人口,让匈人进入了半定居时代,但我这样会布置梯田、会引导水利灌溉的人,大王这儿就不缺了..他什么都不缺,除了一顶单于的王冠。”
大单于?你说奥克塔尔大王心心念念的是大单于的头衔,统合匈人各部?阿提拉愣了愣,接着便释然。哪一个头领不做这样的美梦呢?
“可大王,能做到吗?”
“也许这一代不能,可下一代未必。”阿杜海尔说话不回避奴隶,因为他几乎可以和孩子用流畅的希腊语交流。孩子的希腊语是他抽空一手教会的,阿杜海尔私下里盛赞从没遇到过这样一个年纪的孩子能掌握这么多词汇。他们没有笔没有记录的文书,纯靠一根细细的树枝在地上飞快地书写,风吹散沙砾的时候,遍布尘埃的大地因此重新鋆皱,那些字母和符号也就消散了形体、掩埋了声息。
阿提拉就在这短短几年之中大体掌握了希腊语,仅限口语和简单书写。
阿杜海尔也尽量避免使用复杂的词汇去交流,“下一代,鲁嘉王子比奥克塔尔大王少了几分贵气,却更会藏着心思,也更平易近人。
说到这儿,以前在帝国当过营造官的老人就把话题带到现在:
“总会有一个匈人统一各个部落的,马扎尔人和匈奴都在等待他们的命运之子!不只是他们,还有许许多多陆续加入这个大家庭的人,他们都期望出现一个命运之子,一个真正的领袖。”
当老人显得热血沸腾的时候,阿提拉却不敢声张。他谨小慎微甚至有些战战兢兢地继续问着:“那么所谓的命运之子,他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该怎样认出他?”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灵魂或许都在颤栗的孩子,对方是长生天之子,却在对别人说话的时候从来不以神的使徒自居,或许是恐惧已经慑住他的心神,叫这个今年才六岁的孩子经历了许多一个足以摧毁成年人的狂风骤雨,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一个真正愿意为他撑伞的人,但老人看他踉踉跄跄地站直了,并准备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阴谋者变化。
来自希腊的老人飘扬着已经开始全面变白的头发,用奴隶们听不懂的希腊语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所谓的命运之子,他不向任何人屈膝,不曾谦卑也不会狂傲,他的情感就是他的箭矢,他的阴谋是哈迪斯的冥渊、愤怒是宙斯的雷霆,隐忍是波塞冬的波澜,哭泣是大洋神女的悲声、恐惧是末日堤丰的千百颗巨首一同摇晃!他会举着刀,把昔年努力规避的错误一并犯下,那就是残忍!”
“他以空洞为武器!当他意识到君主只配是国家的奴隶世上并无主人的时候,那就是他觉悟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