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就这儿。”营帐门口有数个着甲的卫兵。夜深了,布莱达不敢将未得到允许的阿提拉带进自家帐篷,他选择了姑息,选择了委屈一下自己这个不会反抗不会逃走的小兄弟,他指着旁边的马圈,酱黑的“乌骓马”就在栏里,那匹“乌骓”是布莱达自己起的任性的名字。大概是这个不读书的小家伙渴求自己有着猛将一般的勇力。
“你也不可能原路回到你的帐篷里了,在这儿对付一夜吧!”一路走来七拐八绕,很难说他俩没有惊动卫兵,或许暗哨已经认出了脸上黑泥散去的布莱达,因此没有一个卫兵明面上站出来拦阻。当布莱达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家比屋子还大的帐篷里的时候,阿提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半个月以来布莱达还是在他爷爷那儿学到了如何取消对一个人信任的事情。
一个调皮的孩子也可以使性子叫卫兵把他送回去的...但布莱达没有。甚至捉弄一般将他和有点闹肚子的坐骑分配在一起,他远远就能嗅到马粪的臭气。
想起分别时候布莱达戏谑的神情,阿提拉接受了这份安排,酱色的“乌骓”貌似也算老熟人,不会在夜里尥蹶子踢他。
马圈和人睡的地方用几根木头的围栏隔开,除了臭气,其实还住的惯。马夫不是一生都要和这种味道为伍么?孩子这样安慰自己,慢慢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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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和暖的平原,这些看重战马的匈人才肯歇脚。打着赤旗的骑手在马上连连打着呵欠,他们已经连续行军一昼夜,虽然马儿是在散步,但马背上的骑士可得随时打起精神。
超过三千人的全骑兵队伍就这样穿过山地,踏上前往北方的道路。在一月的旅途中,秀美的山水看多了也徒生厌倦。直到一个月将将过去,他们几乎是迎面与打着素白之旗的另一股人马相遇。
超过八千的步骑结合的队伍里,连士兵都罩着斑白的外罩袍,这些匈人似乎拿出了精锐。他们的骑手人人顶盔掼甲,看样子比赤旗部落更显精神。
“浑多嘎,阿提玛啊兰枷!”这是古老的祭祀语言,人们传着传着就成了两个本应该认识却不知对方姓名的陌生的同族人之间的问候语。大致的意思是“天之大,居然把您送到我面前啊”,将对方高高捧起的时候,也是把自己的地位相应地水涨船高了。能认识这样的朋友,不也说明我自身的不凡么?
于是两个统领很快下马、拥抱在一起。
“我是尼克尔斯,斯拉夫人和匈人的儿子。赤旗的万人长!”
“我是麦金泰尔,丛林日耳曼人和突厥人的混血。”
两个以前也许见过却不曾通名的人很快认识了。他们身后的士兵也放下了弓箭,双方就算正式相会了。他们在这片谷地前四罗里的地方停驻,立马就有奥克塔尔散布出去的探子来邀请他们入席,到了谷口,发现这些传闻中穷得叮当响的兄弟有了系统仿制的技术,大约只有三丈多的云锦裁剪成手掌大小的布片,用撕碎旧衣的脆弱疙瘩连接着,从谷口一直飘到中央祭台。
这可是四百步的距离。同时驻守竹望楼的士兵告诉他们:奥克塔尔大王在大帐之前迎接,但无关人员不得入内。各位头领只需要带上各自从者,谷口驻扎不了那么多军队,为了避免嫌疑,各位需要把麾下军士屯住在五里地外。
“嚯!听到了吗?我们是贵宾!”赤旗部落长满络腮胡的男人立马扯着嗓门大喊。这个时代的蛮子大都是这样,认为人人都有发言权,却又狭隘而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嗓门应该比别人大、也一定要比别人大些。
“我们理当是贵宾。”白色旗帜下的小王点点头,他的地位可比万人长高些,他有自家封号,却不曾在通名中告诉外人,他说话或者应答的时候时常瞅着地面,只有当兇有成竹的时候,才会与别人目光相接。
于是穿着棕底赤甲的男人拨开了卫兵:“我要带四百人进去!”他说,连奥克塔尔用来维持场中秩序的人数都不过一千,这其中还有为数近百的萨满和二百用来服侍的奴隶,这个人的要求明显超出了对应的规格。
他既不是左贤王本人,也不是左贤王子嗣,充其量是心腹,是条忠犬。这样明显是不合适的,但卫兵没有阻拦,而是站在塔楼上放哨的十人长射出里了鸣镝。鸣镝因为平射和抛射会产生颤音或锐音,一旦是锐音就表示进入战争状态。
这儿不是要塞,但遍布着右谷蠡王的兵马,当超过四千个披甲骑兵第一时间前后包抄的时候,尼克尔斯立马认怂。
“好吧,两百!就两百!”
这下轮到看门人拿捏这位贵客了,“只有一百,这是大王规定的数目,要想讨价还价,叫你家大王过来!”
这句话不啻于“孩子你没资格说话叫你家大人过来”,一刹那尼克尔斯满脸通红,羞辱和耻感叫他怨恨满腔,他在几乎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
“等着吧,哪怕有一万个里头不会产生的一丝机会,我也要揪下奥克塔尔的脑袋!杀掉他的子嗣来泄恨!”
他当着众人的面大放厥词,这些怨恨的话语不能产生在罗马宫廷,但在匈人的地皮上它是被允许的。四部匈人之间不存在直接意义上的统属关系,奥克塔尔今天可以狠狠羞辱这条主人不在的狗,那么这条怀着怨恨的狗也会有一天借着主人的势,狠狠来上一口。
而刚刚互相通过名字的麦金泰尔就显得低调且无脾气,他慢声细语地和门卫解释:“我必须要带一百五十个人进去,你知道大日耳曼民族干什么事总喜欢拖家带口,他们常常一家人服侍一个主人。我带了一个侍卫,以一家五口而言,就意味着必要带上另外四个,这是西面的规矩。而你们东方部落不也接受了高加索人的命名放弃了原有的姓氏吗?通融一下吧!Hun{匈奴其实是汉话蔑称,hun是他们本族语系发音}不是以前的夏人了。”
守卫摆摆手,“你和咱们大王商量一下,我可不敢做主!”
最后,两队人马大多向外围散去,两个首领各领一百骑进入山谷。当最后一个骑手的身影被木珊栏吞没的时候,黑云旗才慢慢从北方出没。
“爸给..”站在山坡上的阿提拉眺望远方,只剩下喃喃自语,他该以什么样的目光去面对那顶熟悉的旗帜呢?亲人?不像,恐怕蒙杜克大王生前也不曾有一日将他看作亲人吧?仇人?他似乎在情感上不需要为任何一个人复仇,他本就是天生孤独的人,当被抵押在乌骨都汗部落以换取春种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了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