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左谷蠡王已经打破了规矩，他奥克塔尔不过是立下规矩告诉我们：匈人的四王传承不能改变，不允许出现卑小王弑杀名王篡位的事情。但我们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已经把这森严的规矩打破了。难道就不能做第二回么？”

足可浑氏抖得更厉害：“可.....可这是神圣的图兰大会，长生天都在看着哪！”

他收获了同伴的瞪视，“正因为图兰大会，奥克塔尔那个老东西才允许我们活着。等散会之后，你觉得我们能安全返回北方么？”这个契丹人终于表现出他决绝果断的一面来。

“在金山的时候，柔然人欺负突厥人，突厥人欺负我们。后来我离开了，我们契丹人又开始欺负高车人..高车人无辜吗？他们欺负楼兰的后裔..楼兰人被汉军的赵破奴灭了国，迁移了旧址，更名叫鄯善，忘记了祖先的教训和耻辱，也忘记了他们的危机。我走的时候，这些人还活着，现在却未必。”

他整一整袖子，这个来自契丹的汉子穿着细密的扎甲，钉缝的纹理将上臂死死裹紧，箭袖扎得很紧，外面披着一层野牛皮。他戴着挡住眉毛的铁毡盔，蜂目蛇形，留着契丹人的长须，呼喝有声、臂腱有力，能开硬弓，能骑冥顽的劣马，能一步跨越七尺的长涧，就是没有族人。

因此他就算立下赫赫战功，也只能屈居小王的位置，无法再进一步。如今匈人四部名王之间各有血脉上若断若续的联系，他一个契丹人，有什么资格跻身高位呢？

“你...”貌若妇人的足可浑氏长叹一声：“对，咱们都是弑君者。谁都逃不掉，趁着奥克塔尔还在恪守这项图兰大会的传统，咱们只能选择干一票，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

“所以把你的鲜卑骑射手和镶铁步兵顶上来，我的契丹人伴当才五六十个，真正攻坚，还要看你的部下。”当他们迈进长长的通往山谷的过道的时候，可卢浑氏回头对自己的合伙人这么说，“记住，这是最后的机会。这是我们最后不需要等着对方屠刀而是先发制人的机会。”

....

阿提拉从马厩中苏醒。这是贵人专用的马厩，没有旁人前来探视，他不止睡到日上三竿，更是睡到太阳已近正中的位置。外面乱哄哄的人声把他从熟睡中吵醒，他没有做梦，却依稀记得住翻身的时候被怀中的硬物咯了一下。

那是当初乌骨都汗给的铁枪头，苏鲁锭的长枪前尖..这是东胡语系的发音，他记得西迁的匈人中东胡人种只有鲜卑，正是他们带来了精锻造甲的技术，而他们的技术又是从晋人那儿学来的，包括盆领铠。

阿提拉始终觉得奥克塔尔大王穿戴这种甲的时候样子可笑，老人没有脖子，还总是在寒风中瑟缩着脑袋。哪怕他是号令八万上马汉子的大王，阿提拉还是觉得这个形象猥琐可笑。

他今天还有一种莫名的危险感觉，仿佛一场混乱即将在眼前发生。匈人东方部落的生活有些太安逸了，这九个月来叫他有严重的不真实感触，仿佛外面打生打死、为了手头的一点点权力以命相搏，而他们这儿却在过着田园牧歌..这下终于叫他看到了点战争的影子，人们忙碌着嘶叫着，从中能听到些急迫的意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气。

正好一队人马越过平坦的谷底，堂而皇之地在距离祭台不到三罗里的地方扎营，这种目中无人的行为激起了另外两部匈人的抱怨。这重抱怨声不是冲着这个大胆的外来者，而是冲着规矩的订立着奥克塔尔大王来的。他们想看看一心要闹事的家伙和野心勃勃的奥克塔尔能摩擦出怎样的火花来。

奥克塔尔的回应直接，在整体上却稍显软弱。他叫自己的队伍再从外面包围了围绕这片盆底布阵的黑旗部落，他让步的原因恰恰是为了维护自己遵循的规矩：不会在图兰大会上动武，否则匈人四部之间的裂痕再难以弥合。

烈焰照耀的上午，阿提拉在高高祭坛角落里找到了不尔罕合勒敦，在一处拾啰好的干柴堆上，这个瘦竹竿在以水代酒，喝得正高兴。

“不尔罕叔叔！”孩子一上来就用了敬称，惊得鲶鱼脸翻身爬起。

“哎呦呦，世子，今明两天就是大会祭典的日子了，四部勉强算是到齐了，你可不能乱跑啊！”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隔着一层禁言的墙，孩子便直接说出他的不安来：“这两天会有动乱吧？匈人太安逸了，总要有战争。你说过，在贴与火之中崛起的是草原文明。只有定居文明，才有和平更迭。”

不尔罕很想说这些话都是我在老萨满收录的羊皮古书里胡乱翻到的，谁知道是不是糊弄人的话。但眼前的孩子很认真地告诉你他预感这儿要乱起来，叫人不得不相信。

蒙杜克和老萨满都坚持声称这就是那一夜长生天赐给他们的孩子，其母亲无可考证，现在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了，可孩子的预感似乎没有哪一次出错。

无论是当初激励呼少晏突击庭木阅哩的营地还是预感遇到奥吉托古的时候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些预感都一一应验了。只是孩子似乎凭着一种本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不幸的预感究竟指着自己还是旁人。

不尔罕提来一个大木桶，舀了一碗水递给孩子，“这么说这次倒霉的不是我们。”他痞气地惦着脚，朝四周看看，似乎没有什么可怕的人物盯上他这里。周围十步以外就有和他一样的萨满，在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亦或者在休息，为今晚或者明天的仪式做准备。

那些祭祀舞蹈可是一件累人的活计，祭天之前，他们只能喝别人端上来的净水，吃一些“纯净”的肉食，可以看到经络的植物，而半数以上的萨满瘦弱不堪，他们享受百人长的待遇，但平时饮食受到节制。

“你呀，睡觉时候都带着匕首和弯刀吧！我也瞅着不怎么对。”不尔罕把目光投射到远处一个男人身上，距离他们五百步一个开阔带的地方，可卢浑王正骑在马上远眺，他显然也望到这里，略过无用的夯土祭台，架子上高挂的野牛角纹饰，不尔罕觉得他们目光是一样的，毫不掩饰地细致观察还有侵略性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