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豆腐易碎不好装,哪怕不尔罕怀里自个疯了个内口袋,也不好在人前把捧着都会碎的白豆腐塞进怀里。身边那个撒迦人撞了他一下,还用波斯语提醒他一句。但滑头的不尔罕佯装听不懂波斯语,眼角的余光不时地乱瞅,大概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眼神贼溜转的。
有时候目光咕噜咕噜转动会被认为是滑贼。但滑贼有个旁人不如的天赋,对危险的洞察远远领先。
因此不尔罕最先看到距离祭台不过百步的位置上,几个从赤旗部落帐篷那边钻出来的家伙在割人头。
打头的那个人不尔罕见过许多次,又是奥克塔尔家讨厌的二女儿——帕拉茶朵。穿着素白带点墨绿边的女人今年也得十五六了,联姻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但摄于被宠坏的小丫头的名头,加上几个部落王子不缺正室,一时间倒也无人敢娶。
帕拉茶朵虽然刁蛮任性,好当面笞辱下众,却怎么也不会带着一群人在父亲眼皮子底下杀人。再看这平时眼高于顶的女子,此刻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她弯着腰,还要对自家族群以外的对象俯首帖耳。
不愧是右谷蠡王家讨人厌的女儿,这一会她又被绑架了。绑架她的人堂而皇之地躲在奥克塔尔大王的眼皮底下,等等..不尔罕忽然察觉某些不妙的风头,平时大王的眼睛们都去哪了?如果这件事都没有注意到,是否意味着青旗部落在会场周围的人手确实就自己看到的这么一点人?奥克塔尔疯了?他就这么信任这些“一母同胞”?
“嗨,我有情况!我闹肚子,待会跳起来要是发臭就不好了!让我上上茅厕!”
茅厕是一定没有的,只有青旗部落的版筑房才有茅厕。这儿连夯土建筑都要忙活半天,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不尔罕这个外来户偷懒的借口,本地人便一齐哄笑起来。
唯有右骨都侯严肃地看过来,作为奥克塔尔的左膀右臂,他记得这里每一个萨满的名字。但这位严谨的指挥官没有声张,他叫来几个副手,将大局丢给一旁的王孙,过来把着不尔罕的手,将他牵拉到一旁。
“贼眼的不尔罕,我知道你那双鲶鱼一样的眼睛一定看到了我们不曾发现的。来,说说看,究竟看到了什么才叫你害怕了?”他也熟知这人的胆小,精明强干的领导者一般一个月的零碎观察就能摸清一个人大体的秉性,大多匈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懒汉和凶徒,但长脑子的人例外。
这些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某种急迫的味道。不尔罕笑了笑,把一根手指戳着对方的肩,叫蜷曲的手掌搭上这个人的肩头,再从肩头上方伸出食指,指着某个泄密的方向。
“看到了吧?贵女在人家手里,这儿布置的岗哨太少了,大王却放了三千多提刀的汉子进来,这是在玩火。”他皱皱眉头,抬眼一瞧身后十步远站着看笑话的“同僚”们,以近乎玩闹的语气把严重的话轻飘飘地小声丢出来:
我敢打包票,萨满里头一定有奸细。毕竟咱们匈人什么人都收,难免混了些别部的奸细进来,王女三次被绑就是明证。
右骨都侯眼睛一瞪,却跟着悄悄说大事的某人逢场作戏:
“老东西居然在帐篷里藏酒?你不知道昨天大王的禁令吗?来,把那些敢藏酒的家伙供出来,还能减轻你的鞭子!”
“不然是多少?”
“六十八十一百..说不定阏氏做主,还能到一千!”
不尔罕笑了笑:“没有,绝没有,你吓不到我。我去求求贵女,顶多二十鞭。”
“二十鞭?”
“要不,十九、十八?”不尔罕挑挑眉,以眼神示意那帮深入青旗部落营地家伙所在方向,顺便报出自己探看到数目。
看来是一小股人。右骨都侯心里有了底,但这个大王的精明部下却不放这个细心的萨满离开,他仗着身长力大,一把攥住对方的手,几乎是将不尔罕拖向军营。
四处站岗的士兵不能随便调动,为了显示诚意,奥克塔尔带到祭坛周围的士兵不过一千。他需要带上五十个精锐,把这件事情悄悄办成,再跟大王汇报。
旁观者都以为那个偷奸耍滑的萨满过去捱鞭子了,连望见这一切的阿提拉都忍不住要看过来。生怕这个最早离自己最近的人被人抓走。
但右骨都侯带着两个侍卫,几乎是扛着祭品一样将不尔罕扛起来,直奔右谷蠡王的大帐。谨慎的人总是会随时变更计划,他刚刚想着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再上报,这会儿想法又变了。
两个膀大腰圆的王帐卫士将不尔罕举过头顶,十万火急似的直往奥克塔尔那儿送去。士兵不知道原委,只会忠实地执行命令,而不尔罕也配合的大叫着、手舞足蹈,仿佛过去真的就要挨打了一样。
吩咐完的右骨都侯急忙向另一侧奔去,在阿提拉这儿看来,这只是一只似乎发现了什么的小猫,去通知同伴、召集人手去了。
呆呆看着这一切都孩子立马被好动的布莱达发现。调皮的世孙就冲着不会跑的小狗狗招招手,“来,过来,请你玩一个好活计。”
阿提拉知道这个比自己大的孩子不会有什么好事,身子还是跟着动了。却见到这个终于肯把他当人的小伙伴凑到他耳边低语:“待会就要打起来了,听说你四岁就会杀人了,待会给你把刀,你能活下来吧?”
阿提拉一愣,他无法想象布莱达把生死大事说得那么轻浮又自然,仿佛和无数次胡闹一样,只是一个惊险刺激的小游戏。这可不是孩子之间的杂耍啊..第一次上战场是欺负那些恶汉眼睛不好、第二次根本不需要他冲锋,他的经历说不上侥幸,不过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但这次,他既没有人保护,还可能要分心保护别人,还是乱战..他护持得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