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那天,距离老杨和货船来的前两天,相关的准备工作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张伯一旦能全身心参与,诸事便没了什么难度。就算是那些已经要离开张家的船工,也都回来帮了一阵忙。
大来也从省府回来了。他风尘仆仆跑了几处米行,说张家米的外销虽然有一些困难,但总算谈成了几家米店,只要能按期运过去,多少能挣一些。另外,积欠好多年陈年旧账这些日子也收回来了一些。不过,按照张伯之前对他的交代,大来还是听了父亲的话,对扶慈说旧账难度很大。扶慈不以为意,对大来说:“大来哥,我当你是哥哥的。”
大来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应该如实和她说的。父亲的那点小心思,似乎被扶慈已经完全猜透了。
许家倒一直风平浪静,有些不正常了。许家只是开始将许家长田化整为零。扶慈派张伯去打听,奇怪的是张伯这次也打听不到什么真实的原因。或许,他们和张伯说的已经是真实原因了——将几百亩的连片长田化成百亩以下分散种植,是他们这几年研究出来的新做法。
这几日章华和二来都很忙。核完了米店的账,总算在大来回来的时候交给了他一个清爽的米店。以后,米店售米之事就全听大来的主意了。二来既是帮扶慈做事,又感觉是在帮亲哥哥做事,浑身使不完的劲。眼看着货船快到,章华便带着二来去一趟闵湾当铺。一是去取当铺的划款,这笔钱等船到了就得用上。二是去看一下潘宁矿,之前一直是柳全联系的,他嘴里说全部都没问题了,但总让人放心不下。万一哪里到时出现问题,货船就得在张家船坞落水吃灰,每停留一天,便是一天的损耗。货船必须没日没夜跑起来,这样才能产生活钱。章华头脑里存留的老人经验让扶慈很放心,总归看的会比她周全。现在,一切都是不归路了。
柳全得知章华要来,早已差周全伙计将钱备好。章华收了钱,让二来写了个凭证条给柳全,方便当铺做账。柳全笑着说不用不用,都是张家的,钱来钱往哪里还用的着这么客气。章华被柳全的这一句说的心下一惊,忙让他备好这几年的全部账本,他们从潘宁矿看过回来之后就带走。
柳全擦着汗,说:“真的需要吗?好好好,我备好等着。”
章华和二来过了闵湾入潘宁界,这才发现原来两地距离是如此之近。以前郁郁葱葱的几处青山,眼下已经被削去了一半,露出黄色的内土。几百辆驴车成群结队排着等着拉货,一个半山高的铁架子立在车队的尽头,硕大的“潘宁矿厂”旗子迎风飘扬。山脚下,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伸到山里面,一框框将石疙瘩一样的原矿石倒进驴车里面。驴车吃了力,又是一阵嘶叫。整个潘宁矿都弥漫着驴粪的味道。地上都是从山体里抽出来的水,尽管有个水道让水可以顺流而下,但还是将外面的泥巴地淹地潮湿泥泞。
欧阳章华顺着一条泥巴路上去,看见几百位黑乎乎的小伙子如黑球一样蹲在地上吃着白米饭,米饭上盖着一块硕大的肥猪肉。还有几个趴在地上,脖子上拴着铁链,如狗一般。章华正要去看究竟,一个满脸油光的人迎面碎步跑来,拱手施礼说:“昨天二来师傅说你们要来,我就一直在这等候了。鄙人罗满山,大家都叫我罗胖子。欧阳掌柜叫我罗胖子就好。”
欧阳章华客气说到:“罗矿主好!多有打扰。”罗满山笑称,不是什么矿主,都是替朝廷看管的。罗胖子带着两人从土路往下,到了矿山边,有一精致奢华小屋,满口说道:“矿上辛苦,我便置了这一个别院,权作休息之用”。众人走进,里面已经备好了饭菜。罗满山客气一阵,招呼两人坐下休息。章华不能饮酒,便坚决推了罗满山要喝酒的提议,只喝了几杯清茶,吃了几口饭菜,便问起潘宁矿的生意。
罗满山惊问道:“柳老板没向欧阳掌柜详细说明?”
二来接过话说:“欧阳掌柜和扶慈掌柜最近都在忙着货船的事,运矿的事就都是我和柳老板在做。”罗满山一听,便将潘宁矿的采挖简要说了一下。这个矿是潘宁县府尹周子望极力做的,算下来今年的税金便可超过大道。当前矿上有三百多个工人,三班倒,轮休轮做,矿山不停。眼看着山已经挖了一半,主要还是运力跟不上。现在张家货船到,正好解了这个燃眉之急。欧阳章华又问起矿上的安全,罗满山拍了胸脯说绝对没有问题。
“不知这个矿上招的都是哪里的工?我看矿前,还有几个……被栓着的。”
罗满山叼着一块肉,吃下去才说:“嗨,都是附近的一些流民,还有外地的一些匪民,反正都是官府不要又不想养的人,都让我这边来安置了。我也不图他们做多少事,只要不添乱就阿弥陀佛啦。真正干活的,还是我们在外面亲自招的那些人,给的薪银高,他们也才干的好,对吧,欧阳掌柜?”
欧阳章华看看外面,这里将潘宁矿完全隔离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每一筐的矿石运出来都是银子,这些银子从每一个人手里过,换回来如果真如这罗胖子所言也是银子那就好了。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些蹲在地上吃饭的黑球们,章华也没了继续吃饭的胃口。他嘱咐罗胖子多注意安全,便带着二来回了闵湾当铺,取了现钱和账本回去了。
当铺的账远比章华和扶慈想的要糟糕。他们整理了一夜才发现,原先看似风光的闵湾当铺现在已经是千疮百孔,几千两银子的坏账放在那没人去管,有些抵押品和出账也明显对不上。他们心里知道,这些应该都是和许家有关系。他们隔天将张伯喊来,问了许家这几年和刘家的来往,果然这些亏空基本都在许家那里。怪不得许家愿意去买闵湾的当铺,张家现在买的,基本是一个被许家抽干了的死水库。现在,连鱼都养不了。
可难办的是,所有和许家的往来底账并没有随着账本一同过来。底账上有许家的印章,如果没有这些底账,许家是不会承认这些欠账的。二来一早去了闵湾,兴冲冲去却哭丧着脸着回来,说他去问柳全要底账,哪知道底账没要到,反而还被柳全骂了一顿,说那些底账昨日已经放在了账本中,怎么会不见。一定是二来路上跑得太快,弄丢了。二来沿着昨天走的路一遍遍看,又问了路人,哪里看到过半点底账的影子。
张伯问道:“去见到周全了吗?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