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章华尾随着张扶慈来到潘宁,并没有跟着进去绮云楼。他原本是想等着扶慈从绮云楼出来,再好好和她说的:那些传言并不真实,他看着扶慈的苦恼,心里说不出的悔恨。过了好几个夜里,欧阳章华终于想明白,潘西从来就不在他和扶慈的感情天平上。
在绮云楼外等候扶慈的时候,欧阳章华仍旧惴惴不安。他不知道在绮云楼里,扶慈见到潘西没有,会说些什么。从绮云楼出来的张扶慈,和进去的时候是不是还是一样。他朦胧中没有认出那个男装的白净男子就是张扶慈,正是潘大力闹出的动静让他开始关注这辆马车。扶慈见到闵湾小伙,不经意发出的那句真声,传到了欧阳章华的耳朵里。
这是张扶慈的声音。
“傻大个,你来了。”扶慈看着欧阳章华,虽然很想对他微笑,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滚了下来。她从未看到过如此的欧阳章华:六神无主,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孤儿。
“我们回家吧。”
欧阳章华拉起张扶慈的手,牵着她上了马车。他坐在车架上,拉了一下马缰,马匹踱步开始向大道方向走去。
闵湾小伙安子似乎打累了,趴在潘大力身上。马车从他们身边走过,张扶慈掀开窗帘,看了一眼这个清瘦的男孩子,点头低声说了句抱歉。安子抬眼看了一眼扶慈,张扶慈一晃神,似乎看到他眼里的委屈、疑惑和怨恨,再一看,却只有他空洞的眼神。
“快点走吧。”扶慈对章华说。
直到他们走了好一会,潘大力和闵湾小伙安子才彻底停了下来。安子以为他挥拳教训的是欧阳章华,潘大力以为打他的是潘宁府尹周子望。停下手来,虽然两人都觉得心里有些诧异,但还是什么也没说。马车早已没了踪影,那里面坐着的是谁,潘大力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马车行了好久,两人什么话也没没说。扶慈起初觉得有些冷,后来渐渐暖和了起来。阳章华的身影隔着布帘时不时可以看到,除了马蹄踩在月光上,发出“踢踢哒哒”的声音,章华仍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见到潘西了。”张扶慈隔着布帘,对章华说。这句话,总得她要说出来的。
“哦。”欧阳章华抖了手里的马缰,让马车行的再慢一些。
“女人啊,过的真苦。”扶慈感叹,“好好的一个潘姑娘,潘姐姐,被关在绮云楼,如笼中鸟。傻大个?”
“嗯?”
“我去见她,也不完全是因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懂吗?我想去看看你在我这里的魂魄还有多少,是我交过去方便,还是从她那取回来方便。”
“扶慈……”欧阳章华端着马缰,用手背抹着泪。夜晚的凉风吹拂在他脸上,冰冷。
张扶慈掀开布帘,欧阳章华连忙将马车停下。扶慈从车内出来,和他并排坐在车架上。看见章华脸上挂的泪,扶慈伸手替他抹去,两人都笑了。
“傻大个啊。你会种那么多镜花水月蛊,有时候连我都分不清是梦幻还是现实。后来我对自己说,太美好的都是梦幻,带着苦涩味道的才是现实。你我嚼着的苦,世间其他人也都一样。已经这么苦了,我们就不要再彼此为难彼此。你若觉得潘姑娘那里更好,她在等你。你若……若还舍不得我,我也会……”
不待扶慈说完,章华捏住扶慈的小手,说道:“我从未想过要放弃你……你有我全部的灵魂。”
扶慈怔怔地看着他,任由自己的小手被章华握着。章华似乎使了很大的力,些微有些疼,但也没说。两人借着夜光,慢慢向着善渔湾而去。
许世友等了好些天,也没等到善渔湾张家发生内斗的消息。派人去问潘西,潘西连见都没见。老妈子传话说,没看到什么人来找过潘姑娘,倒是潘大力来闹过一次,触了霉头,没了下文。随着“扶慈号”货船来到张家,张家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墙。张伯再也不来长泰许家了,每日总归是忙忙忙,当上了半个掌柜,再也不做那些暗地里的事。原先和许家有些联系的船工,现在已经开始了新的渔船生意,就是想说些啥,也说不出来了。
听不到张家院里的风声,这让许世友很是着急。他寻到县府,找了许达功,让许达功再快一些,他等不及了。
“你总是怎么急!”许达功笑着骂道。
许达功一方面不喜欢这个族侄,较之许继昌更霸道,这让族亲府尹许达功不得不面临更大压力。但另一方面,他却更喜欢这个族侄,他的胆大和不按套路出牌的本事,总是会给这个府尹伯父一些启发。
就好比说,省府一直都有一个想在大道、潘宁合并设立州府的动议,若不是潘宁及时弄出来一个潘宁矿,周子望早就顶不住省府的压力了。此事本来为难,经许世友一说,却就着张家货船来的事,替大道许达功出了一个大道新农赋的主意。许世友看中的是张家的良田,一旦并了张家良田,那张家货船的生意便只能仰仗潘宁矿。但这样一来,反倒给了许达功一个机会:潘宁矿刚刚开始,大道新农赋也刚刚开始,这时候无论省府怎么施压,这个州府一时半会都设立不了了。
设立这个州府,他许达功和周子望谁也做不了这个州长。上次张桥来大道为张泽升奔丧,已经向他们暗示的很明显了。
“新农赋的事我已经和布政使说过了,说还得禀告找张桥巡按,这一来一去,总得花些时间。不过,这几天就应该下来了。”许达功看见许世友急得一头汗,宽慰他说。
“当真?”
“你这孩子!我堂堂府尹说的话,岂能不当真!你抓紧时间将田地划分好就行。”
“这个一早就做好了。哼,张小弟还来问过我此时何为,这老东西,哪能想到我这里的安排。”
又过了没几天,果然大道新农赋政策就出来了。没有一点风声,张伯着急忙慌地拿着公文来。众人看过,均心下一寒,方知这才是许世友的釜底抽薪之策。
这个公文上说,自今年秋收后,大道实行新农赋政策。以大道、长泰为中心,成百亩连片长田将在原来赋税的基础上加征两成税负。即日起,不得对长田做切分整改,否则加重处罚。许达功为了这个新农赋政策冠了一个朝廷无法拒绝的理由:为解当朝匪乱钱粮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