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海宇依然疑惑不解,他用寻问的眼神凝视着同僚。同僚说:“我听说,前日解决汪发通敌一案,虽说功亏一篑,但贾混混也是出过力的。尤其是汪发突然翻供,矢口否认。谎说之前的口供都是受刑不过,被屈打成招之词。真的是差一点就逍遥法外了。”
吕海宇惊异不已,脱口而出说:“有这等事”。其实此中概略他早已经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其中的内幕细节。那位同僚诡秘的挤挤眼睛,小声说:“你不知道吧,咱们这位贾王爷手眼通天,居然插手天津那段奸细大案。不知他什么道行,一度使得案情翻转,真的不可小觑啊。”吕海宇闻言,心中不免暗自猜度,虽说天津军械局的这个汪发是李中堂的外甥,但与北京的贾混混之间并无瓜葛,可以说二人从未谋面,更别提有什么交集,怎么会影响到贾混混的事情,难道说……。那人看出吕海宇的疑惑不解,又补充了一句:“我猜必是李中堂托他暗箱操作,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愁买不来一条命。岂不知……”话说的这里,那位同僚见朝房里又有人走了进来,不便再说,于是他摆手示意道:“我也是偶尔听得一些传闻,道听途说而已,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说罢转身离去。
这几句话,惊得吕海宇心神不宁,他绞尽脑汁思索这里的前因后果,始终不得要领。这时朝房的值班吏员过来,告诉他说,中堂李大人叫他去上房回话。吕海宇不敢怠慢,急忙起身随吏员前往上房。到了上房,屋里却空无一人,吏员浅浅的吃惊一笑说:“那就请吕大人稍等一会,说不定中堂大人有急事刚刚出去。”说着有人给他让座上茶,吕海宇无奈只得坐下等候。
约莫一盅茶的功夫,门外进来一人,正是李中堂的刑名师爷老胡。之前吕海宇和这位师爷熟悉,赶忙起身参见,并问及中堂大人传他至上房的事情。师爷微微一笑说:“吕大人,让您久等了。刚才中堂大人确有急事,令我随往。他老人家一时不得脱身,让我转告您,不要等他了。您准备上朝的奏折暂且交由我家中堂大人,由他老人家斟酌办理。”吕海宇无奈又不便拒绝,只好听命罢了。
令吕海宇始料不及的是,天津军械局内部出现了变化。贾混混派出的那位同文馆通译生,赶到军械局找到了他的舅舅,此人就是军械局的顶门杠,四品衔的挂名道台那大人。那大人接过来人转交的信封,看了信件内容,不免大惊失色。他一时进退为难,脑门渗出冷汗,直觉告诉他,这次不比上回,如此大事弄不好,累及自己的前程。又看看那张数额不小的银票,散发着诱人的味道,他大半生也没有见过如此数额。那大人又看了一遍书信,命人将通译生送去后院与夫人见面。自己在屋里来回踱步,反复斟酌。
那大人掂量着手中的信纸,默默思量。前次处理汪发一案甚是棘手,总算熬了过去。他清楚的记得,上次也是这个通译生来此送信,甥舅关系实在是不好推脱。这次怎么又让他来了,真是吃惯的嘴跑惯的腿,岂知这次的麻烦并不小于上回的高升号案件。
他暗想,此事是李中堂托办,关系到中堂大人的家里人,论亲疏远近,上次高升号的事只是他的一个外甥,这次却是他的亲生子弟。如果不办或者办不好,那就真的得罪了他老人家,说不定哪天找个什么差错就会丢官罢职,至少是以后升迁无望。如果照办,这里边的风险又使他不寒而栗。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先探探路再说,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起码让中堂大人知道自己是出力了,但又不至于陷自己于不可自拔的境地,必要时留有退身之策,事机不妙及时撤身。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甚是聪慧,不亏多年的官场磨练,暗暗得意一番。看看天色不早了,他急忙换上便服,回后院招待那位无事不来的外甥。这次不同之前,他早已经没有了久不见外甥的兴奋,只不过是虚以敷衍,做做样子而已。况且这位贤外甥上次给他招惹了不小的麻烦。也就是上次那件事,令他心有余悸,勾起他难堪的回忆……。
上次,高升号间谍案的关键时刻,也就是那大人的外甥来天津之后。天津县衙大牢在押的汪发突然翻供,推说原先的供词是被逼无奈才说的。随后军械局派人提审,竟然强行将汪发押解回军械局单独关押,对外只说涉及军机密事,必须进一步查证审理。紧接着在押的倭人奸细也改口,此前他曾经指认过汪发,如今也改变了态度。他支支吾吾的说好像不是此人,只是相貌有点相似。
汪发被转押在天津军械局牢房,环境待遇比县大牢好了不少。他依然魂不守舍忧心忡忡,鬼使神差不由得他犹豫不决,便匆匆在第二份供词上划了押。他心里十分清楚,所谓第二份供状那不过是被人指使做的一份伪供,根本禁不起推敲审问。诸多问题驴唇不对马嘴漏洞百出,况且人证、物证都确凿无误,都在县衙那边画押招供。汪发眯缝着眼胡思乱想,他想到一种可能,除非经办审案官员根本不看原来的审讯记录,强行将他无罪释放,哪怕是抄没家产贬为庶民也算不错,只要不死就有希望。汪发虽说官职不大,但在官场厮混多年,所见所闻知之不少,特别是从舅舅那里听到的此类情况更是不在少数。他知道自己这次的案情变化,舅舅那边肯定已经施加了影响,否则也不会如此改善。他不停的祷告上苍,盼望着总理衙门尽快派人过来,搭救他走出牢笼,但愿能够死里逃生。
当时那大人手里有两份供词,一份是天津县衙门审理的供状,记录了汪发收受倭人贿赂和通敌的种种罪行。另一份是汪发全盘的翻供记录,否认此前所招供的内容。他借着昏暗摇曳的灯光,一边看一边摇头,直嘬牙花子,如同手里托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放又放不下,拿又拿不得,如何取舍他不知所措。无奈之际他思绪混乱,昏头昏脑摇摇欲睡,忽然迷迷糊糊似乎看见远处有一人进来。来人个子不高身躯健硕,环睁双眼,大步向他走来。他揉揉眼仔细一瞅,原来认识。这不是上次来军械局的高善继吗,高善继任仁字营帮办,受总兵吴育仁之命来领取枪械,二人交谈甚欢。高善继能言善辩说话风趣,那大人对他印象深刻。他刚要起身答话,一句“高大人…”尚未出口,忽然一股冷风吹过,惨淡的油灯被吹灭了,眼前的一切都化为无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刚才不过是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