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恢宏的钟声自圣印座堂顶层敲响,衬托着悠扬虔诚的圣歌远远荡出。
仿佛在这重叠的声音里,有神明驾驶着太阳车,从金黄色焰浪的簇拥中巡游祂的神国。
在阳光的照耀下,三个一组的洋葱式圆顶犹如一团团正在燃烧的金色火焰,俯瞰着以座堂为中心,呈辐射状排布的诸多商业街道。
它们都是第利斯城的经济命脉。
此时此刻,金葡萄长街不管路面还是两排房顶,都如往常一样泛起金黄的波纹,随行人热烈的目光一同朝尽头铺去。
不过,今天的金羊毛高级会所,却比平日里黯淡了些。
原本许多象征太阳的装饰、家具,都被临时替换成了充满金属与齿轮风格的复杂机械结构。
或是使用无数废弃零件充尽每一处细节、富有某种拼凑美学的工艺品。
就像故乡的,唔,搞联动活动的主题店……正翘腿坐在沙发上,穿着漂亮的雪白礼服,立领宽大,胸口系了颗血红色玛瑙的青年人心中点评道。
欧维恩环顾了下四周,太阳之国最常见的金色与象牙白被大片大片的图形创意所遮挡。
这体现在新铺的地毯、与墙壁挂着的布帘上。
不过在主题舞会结束以后,这些布置都会被撤走。
舞会还没开始,现在受邀者尚未到齐,嗯,耶里梅斯爵士也还没来……欧维恩的位置很靠近大门,他不断留意着进来的面孔。
就在这时,他猛然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赶紧低下了头。
为首者有着整齐后梳的一头白枫色头发,其中夹着一撮黑色挑染,戴着金丝圆眼镜。
哈洛兰特!
但是与上次相比,这位刚三十岁出头的官方小队队长的目光缺少锐利,有些萎靡不振。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刚大病初愈一样,不过欧维恩没敢在这里开启灵视确认。
在哈洛兰特身后,还陆陆续续跟着“追光”兰可、布尔德等“净化者”队员。
他们有的漠然,有的好奇,穿着相当随意,一进会所就像欧维恩一样找了几个角落坐下,除了必要的礼数之外,很少主动找其他客人交谈——
就连布尔德也仅仅只用目光追逐着几道倩影,看得出他已经在很努力克制起身搭讪的欲望了。
欧维恩知道“净化者”们试图让自己边缘化的原因,他来的很早,早已从一位好好先生口中打听到了这次舞会的主题:
第利斯城新上任了几位蒸汽教会的主教,其中还包括一名执事。
据说,他们是由于一些不可抗力因素,一年前刚从鲁恩王国被遣送回因蒂斯的。
奥斯卡伯爵为了同官方打好关系,恰逢教会有意慰问这些下属,于是早早预定了这么一场舞会。
至于欧维恩的目标——耶里梅斯爵士,他轻易不回第利斯城,这次应邀参加朋友的舞会,主要是为了防止自己在上流圈子里被人遗忘。
“‘机械之心’的执事至少序列6,可能序列5,难怪“净化者”们只是看着。
“他们可能只是基于礼貌,因为这种场合不来不行,才提前接触一下那位‘邻居’……”
欧维恩低声判断,手上托着盛满红色液体的高脚杯杯底,不时为了缓解尴尬喝上那么一口。
对于这种上流聚会,他两辈子加起来也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
时间逐渐来到下午两点半,一楼大厅和相邻的两个小厅宾客越来越多,终于,坐得靠近门口的欧维恩最先瞄到了今天舞会的“特邀嘉宾”。
一道人影步调不慢地跨过高级会所的门槛,似乎早已习惯了颠沛奔忙。
这是一位年龄在三十五岁上下的男士,脸庞的线条刚硬明朗,褐发微卷且剪得相对较短。
相比舞会大多数人的着装,这位执事身上的打扮明显保守了许多。
而这符合他久别因蒂斯,重回故乡但还没来得及完全放开的特点。
和哈洛兰特一样,这位执事身后也跟着一群非凡者,他的同事还有他的下属,一时间传来密集的皮靴走动声。
一位来自千机教堂,有点上年纪的主教连忙起身,从大厅走向门口。
他一边迎接,一边在胸前勾画三角,同时兴高采烈道:
“蒸汽在上!伯纳德老弟,我们一直都很想你,可是有好多年没见啦!”
“许久未见,许久未见。”执事有点拘谨,但还是非常激动地握住了主教的手:
“在贝克兰德就听说您工作之余评选上了院士,这得恭喜您老了,哈哈,说起来我一直都还没博士毕业呢。
“对了,我替霍拉米克·海顿教授向你们问好,蒸汽在上。”
听到执事的“自谦”,欧维恩抽动了下嘴角。
主教带来的几名教士同样与其他“机械之心”攀谈起来,只是他们彼此陌生,相互客套得比较生硬。
“离舞会开始还有半小时,咱们先上二楼,奥斯卡伯爵很想认识各位。
“哈哈,执事,我在教会见过你们寄回来的照片,你本人比拍的相片好看多了。”
执事似乎想起了什么,刚走出两步忽然停住,只听他对身后一位下属问道:
“嗯……卡尔森,我现在看上去怎么样?”
被他问住的非凡者连忙摘下眼睛,擦了擦厚镜片上的水汽重又戴上,说道:
“很不错,执事。
“而且您今天的头发看上去,呃,也非常正常!”
听到这话的“机械之心”们纷纷把头扭向一边,欧维恩于是看到了几张两腮紧绷的脸,似乎在憋笑。
这位执事也就头发修剪得稍短,发型没什么大问题啊……?
欧维恩感觉自己有点不理解因蒂斯审美了。
不过,最大的问题明明是不远处就有一面挂镜吧?
走两步就到了,并且还顺路!
在欧维恩充满疑惑的目光中,“机械之心”们随主教上了二楼,在经过墙上那面镜子时,执事的脚步明显加速。
两分钟后,欧维恩把高脚杯往桌上一按,起身朝那镜子散步般走去。
他装模作样地审视着自己的仪容,实则仔细观察起这面挂镜。
镜中的青年五官精致,面容细腻,长相颇为不错,加之年纪尚轻,甚至不需往脸上扑粉。
这为他吸引来了不少来自背后的满意的目光。
欧维恩审视了一会,并没收到什么灵性反馈,就在他准备从镜前转身离开时,镜中的画面突然一下变得拥挤。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浓烈的香水气味,并不廉价,但仍然刺鼻。
“噢,年轻的朋友,愿意与我一同分享这漂亮的镜子吗?”
欧维恩一愣,望向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女士。
这位女士梳着蓬松的浅黄色短发,鼻梁极为高挺,戴了一顶粉紫色帽子,穿着华丽且无可挑剔,尽皆出自特里尔时装大师之手。
她脸上涂着粉,抹了鲜艳的唇膏,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体态丰盈,大腹便便,尽显雍容华贵。
她是经常出现在大报小报上的著名歌手,是这个时代的明星,被赞为“罗密欧的夜莺”,边卡·巴洛卡娜。
在费内波特语里,“边卡”的意思是“洁白真贞的花儿”。
欧维恩顿时认出了她:
“当然……尊贵的女士,您请便。”
边卡夫人非常高兴,站在镜前仔仔细细地整顿起衣裳,虽然她的化妆师和女仆已经为她打理好了这一切,但她必须再亲自修改一番才能满意。
她对年轻人大大方方地说道:
“是的,我今天要在金羊毛演艺厅演唱,特意穿了玛格丽塔的裙子……你愿意我现在唱一段给你听吗?”
“金羊毛”并不是演艺厅啊,这位女士……欧维恩腹诽道。
不过欧维恩到底少年心性尚存,再出于几分礼貌,他微笑道:
“好极了。”
边卡夫人当即抬起戴了几枚大钻戒的左手,微捧前胸,对着镜子引吭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