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没有,可你有啊。”
初玖道,“你都没有,我如何会有。”
露娘站在门口嚷嚷,“麻杆儿,叫你从卫国带的东西,给我带来了吗?”
麻杆儿急忙回应,“哎,带了!”
“你叫他给你带什么了?”
露娘道,“一些小玩意,卫国才有的,总之你等几日吧,她应该就能醒来了。”
说罢又故作叹息,“只是可惜了,原本再长几年,一定是个美人坯子。”眼睛盯在初玖脸上,要盯出来个窟窿。
露娘带来的解药很管用,第三日颜玦的意识便慢慢恢复了。
不过清醒过来的她并不比半梦半醒的她更舒服。
小丹青和麻杆儿轮流问她身世和遭遇,她硬是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占子只好支开他们,叫他们忙自己的去。
小丹青人精一样,“怕是新郎官要单独问这小姑娘了。”
占子略微发黄的脸一下全红了,黄红得发黑,“别……别混说。”
麻杆儿道,“可不是么,老大说,丑八怪带回来给你做老婆的,说是瞧过了,好生养。”
小丹青戳戳占子的头,“身量还小,往后推两年吧,可莫急,她受了伤,少说也得将养些时候。”
占子更气了,这二人一唱一和,在她面前,可不就是将他定在了色狼的板子上么,一面瞅着伤者的神色,一面驱赶他们说,“胡说八道,还不走开!”
麻杆儿搂住小丹青的肩膀,像是把他夹在胳肢窝底下,“走吧,走吧,占子急眼儿喽——”
一串清脆的笑远了。
唯独她一言不发,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内的菜地。
小丹青说了,这小姑娘的嗓子似乎也受了伤,怕是开口就疼,所以才一句话不说,占子一瘸一拐走到她身后,“饿了没有,我煮了菜粥,等好了,吃一些吧?”
本以为她还会像刚才一样将他们的话当作耳旁风,什么也没有听见,她却轻轻转过头来,用那双清亮胜繁星的双眸微抬着瞧他。
她有一双悲天悯人的眼睛。
占子被她看得心头一颤,急忙低下头去,“初玖还买了母鸡,不过露娘说你躺了太久,肠胃不克荤腥,先用些素的,赶明儿过两天,我把鸡杀了给你炖汤。”
她的声音沙哑,“多……谢……”
仿佛是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占子见她眼中有化不开的愁绪,想不明白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如何会有这样悲伤的神色,想来和她身上的伤有关。
他转身抱着木盆到后门洗衣去了。
小丹青衣服上全是墨,洗了两遍还是黢黑,他真想把他的脑袋按在石头上跟衣服一起捶打。
正泄愤敲打得痛快,肩膀被人拍了一拍。
占子回头一看,是她。
“你怎么不在院子里休息?”
她伸了手。
占子不解。
“捣……捣衣棍……”
占子惊喜地将棍子递给她,“你多说了几个字,很好。”
颜玦接过,坐在他身边,门后的河流缓缓流淌。
她抓过一件衣服,一手拿着捣衣棍,方一将衣裳沾到河水,便尖声叫起。
“啊!”
占子以为她是在水里看见了什么蛇虫,往前一伸头,见水面倒映着她的影子,河水如镜。
一时间,他手忙脚乱,“不用了,你不用帮我洗衣,回去玩儿吧,粥也快煮好了。”
颜玦却一动不动,也变成了河边的一块笨石头,久久地痴坐着。
电光火石间,原来她瞧见了自己脸上可怖的伤痕,开得正好的白玉兰花瓣上趴着一只爬虫。从前她不甚在意自己的脸,琼姐说,她生的好看。小时候带她去宫里,皇后娘娘也亲个不够,琼姐常常揉着她的小脸,说长大后一定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
人没有了什么,才会越发惋惜曾经拥有的。
她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毁了。
她的命数,也全都被毁了。
而摧毁她的凶手却是将她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爱了十余年的母亲。
她醒来,无尽的痛苦几乎要将她吞噬掉。
记忆太沉重,尽管才是数月前发生之事,由于剧烈的痛苦和恐惧,她竟想不起当时舅舅和母亲说的话了。
她拼命想要将真相想出来,可母亲说的那些话,她再回想起,只剩下一片空白。
唯独记得是母亲毁了她的脸,叫舅舅毒哑,毒瞎她。
她不要她死,是因为死太容易了,对她来说折磨远远不够。
颜玦努力睁开了双眼,强迫自己看清水面那张丑陋可怕的脸是她的脸。
占子顺着她的目光看,水面倒映的面容盖了一块黑红色疤痕,因微微水波颤动,一滴水从天而降落入河水中。
他侧头,见身旁女孩眼中蓄满泪水,终是决堤,落入水面,砸碎本就破碎的面容。
占子不晓得如何安稳女孩,想劝她日后会好起来的,可露娘说了,她的伤口上被浸了毒,下毒之人是有意毁了她这张脸。
女子的容颜何其重要。
对她来说,这又是何其残忍,日后每每看见镜子,水面,倒影,她都将看见自己被毁了的脸。
想来定是她的仇家,下此狠手。
门后丝花巷里,一个老头带着孩子,沿街叫卖糖画。
占子就站起来,嚷道,“李伯,给我来一个。”
老头儿笑眯起眼,“你何时喜欢吃孩子的玩意儿?”
占子指了指河边木盆旁坐着的人。
“呦,初玖那小子什么时候又带回来个小男孩?”
占子连忙说不是,“别看头发短,是个小姑娘。”
“女孩儿?!”
“正哭呢,我买一个哄哄她。”
老头道,“做个什么?”
“花吧。”
“什么花?”
占子看着她河边的倒影,空谷幽兰一般,“兰花怎么样?”
“成,五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