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邻里,三文?”
“三文?行吧,三文也成。”
刚做好,后院走来初玖,“买这个做什么?”
占子道,“她正哭呢,我想着小孩子吃些甜的,就不难过了。”
初玖翻了个白眼,“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用得着吃这些,李伯,你包起来,给我吃。”
占子无言以对,片刻后道,“罢了,李伯,再给我做一个吧。”
初玖舔着糖不要脸道,“真甜啊。”
占子叹气,“你这个人,真是……”
李伯做好了一个新的,拿给小孙子道,“去,给河边的姐姐。”
小孩子跑得快,抓住糖就奔到了颜玦身边,“给你,姐姐。”
颜玦一抬头,听见小孩子哇一声哭了,金黄的糖也摔在河岸的石阶上碎了。
李伯连忙说,“怎么了,怎么了,哭个什么劲儿?”
上前一看,这姑娘一侧脸庞上烙着块紫红的伤,十分恶心。
不好意思笑了一笑,“是我孙儿不好,摔了糖,回头我再给你们做一个。”
将孩子抱起,跨在他脖子上,手里拎着竹篓麻利地走了。
剩下占子在原地着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糖,本想塞给那姑娘吃,又怕她嫌弃初玖,已经舔得就剩下一半儿了。
“唉,你……”
初玖道,“没事儿,她爱哭就叫她哭呗,反正以后要哭的日子多了去,先练习练习,不碍事。”
占子早知他嘴贱,把糖塞回他手里,“行了,你就别胡闹了,跟个小孩子过不去,你啊。”
回了她身边,细心劝慰,“不是好不了,露娘说,只是要过些时候才能慢慢好起来,不要哭,你瞧你的眼泪,淌到伤口上,好得就更慢了。”
颜玦本以为再也好不起来,听到占子说这话,心中一震,“真的吗?”
占子无意骗她,若他是初玖,此时就算是撒谎也能不脸红,可他不行,撇开眼睛,嘴里却应道,“这是自然,伤,日后都会好起来的。”
颜玦心知脸上的伤怕是再也不能好转了。
她如何看不出是占子在安慰她呢?
正难过,初玖丢过来一块东西,落在颜玦面前,她捡起来,见是一块包着粽皮的山楂糖,红彤彤的。
“喏,赔你一块,吃了别哭了,哭起来更丑。”
占子急忙驱赶他回去,“粥都要熬干了,去,去,把砂锅端下来凉凉。”
颜玦气得就要将手里的糖块丢进水里,她就算是一辈子不吃糖,也不要吃这个人给她的。
占子见她抬手,忙去阻止,“别丢,和初玖过不去就行,别和糖过不去。这还是一年前我们出去卖花瓶那时候买的,当时卖出去一只,结果被人识破了,你猜怎么着,初玖被人逮住了,打了个半死。麻杆儿心疼他,买了一大包糖,叫人坑了,花了一百七十文,整整一百七十文。”
颜玦知道,寻常百姓家,吃糖并非像她在宫中,商京肆意。南方多栽甘蔗,百姓得糖并非不便,可比起世家贵族,糖于他们,还是一种较奢侈的食物。
于是收了手回来,拨开干草皮糖纸,将一块糖送进了口中。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颜玦点点头,外面是酸的,里头包了绵糖,很甜。
“你不要生初玖的气,他说话一向如此,回头他睡着了,我给你抓蟋蟀,放进他被窝里吓他。”
“蟋蟀?”
“是啊,初玖他害怕各种虫子,别说蟋蟀,就是一只飞蛾,他也要赶走。”
见颜玦对他说起初玖并不感兴趣,占子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本想说,颜玦,转念一想便吞下了话,从河岸旁摘了一根草,在台阶上沾水写下,“满。”
“这是你的名?”
“对,我叫……阿满。”
“阿满,阿满。”来回叫了几次,占子心中得意,一早就听见小丹青和麻杆儿套她话,问她名字和来历,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现在,她可和他说了很多话了。
“你家里人呢?”
颜玦又成哑巴了。
“哦……”占子看出她是难过了,想来是逃难或者遇上了灾祸,家里人都死了,不然一个小姑娘哪里会剪断了长发,跑到那种边陲小镇上去。
“不要紧,你就安心在丝花巷住着,初玖既然把你带回来了,肯定不会赶你走。”
颜玦捧着下巴,坐在河岸边看来人在水中摇橹而过,小船上有人同占子问好,“今日还要鱼么?”
占子摆摆手道,“不必,初玖回来了,前几日买了鱼吃,过些时候吧。”
江南水乡。
琼姐说过,她曾骑马到过这里,说起青砖白瓦,小桥流水人家,说起烟雨小镇,撑伞听雨。
姐姐会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吗?
又或者说姐姐对母亲所作所为都是知情?
颜玦不知,她也不愿意那么去想。
不过,她已渐渐不肯再轻易相信身边人。
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相信,这世间,还有谁是可以完全信赖的呢?
如果姐姐不知道,等她回家,发现了她已经不在家了……
她越想心中越烦躁。
莫说姐姐,那日她一早被母亲带走,颜符尚且在睡梦中。
她年纪还小,母亲哄骗她,她定然不信,若和母亲发起怒来,母亲又要罚她了。
她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小孩儿,父亲不肯跟母亲交恶,总是当作没有看见,她和琼姐都离家了,家里还有谁能护她。
对了,父亲!
父亲是一定不知道母亲这样做,如果能找个法子给父亲传话,避开舅舅还有母亲,父亲一定会来救她。
到了这个时候,她竟还怕母亲会生气。
她挑断她手筋脚筋等同要废了她武功,又给她下毒,叫她又哑又瞎,在人群中摸爬滚打,处处被侮。
若不是她从小练武,耳力尚敏,躲进人家里,恐怕早就被乱军杀了。
遇见初玖他们,也算是造化。
再晚一些,她当真撑不住了。
她想不明白母亲为何忽然翻脸,听闻江湖中有一种易容术,可以将任何人的脸都捏好,放在自己脸上,跟一个面具一样,也许,当日并非母亲和舅舅,只是有人易容成他们,对她痛下狠手。
颜玦心中劝解自己。
然而,她无法欺骗自己,母亲和舅舅,母亲的言语,动作,还有舅舅,完全就是他们,就算是易容,亲近之人想来很容易看出破绽,可她就在他们眼前,就算是要哄骗自己,让自己好受些,她也难以做到。
原来,一个人最难的就是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