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礼一句话将方师师的记忆拉到了十八年前。

犹记得，那是一个表面上普天同庆、但又处处透露着莫名诡异的日子——

武德四十一年，七月十五。

午时一刻，大日高悬，正值阳气最盛之际。

行善积德无数的上任荀府主母在万众期待中产下了嫡长子。

早在数月前，荀氏大祖便曾断言，此子血脉返祖，日后将比肩先祖荀子，成为儒门第四圣，所以当其降生之时，天下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聚集在这里，想看看日后的儒圣到底能引来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

而那一日的异象也确实骇人——

苍穹之上天狗食日、魔气滔天，六座狱界之门尽数投影于京都上方，门那头数以万计的恶鬼咆哮不止，仿若上苍降下天谴！

儒圣血脉竟是引发了诸多邪魔异象！

这自然代表着不详。

一时间，京都之内，无数不明真相的百姓以为是天怒，纷纷跪伏在地，恸哭着乞求上苍垂怜。荀府之中，早已准备好大肆庆祝的族人不知所措，有老人甚至拜倒在祖宗牌位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天要亡荀”！

万幸稷下学宫的夫子及时出手，一杆毛笔，一声“子曰”，便引来浩然正气化作一只圣人手掌，拨云见日，驱散了一切鬼邪。

于是百姓起身，高呼“夫子”。

其势如水涨船高，尤甚于大虞帝王。

同一时间，学宫的一位先生走下三思山，来到荀府。

他带来了夫子的话，见了很多人，其中便有自己和姐姐。

他递给自己一把匕首，说夫子给了自己姐妹二人一个任务——

剖开那位似魔似邪的婴孩的左胸，取出其心脏，交于他带回山上。

如此，天下百姓未来可免于灾祸，而为民除害的姐姐也将在学宫的支持下成为下一位荀府主母。

那时的姐姐只是荀府主人的一个妾室，尽管先于荀府主母诞下了二子一女，可由于身份是妾，因而二子皆是庶出，没有继承权。

先生的话点燃了她本就难以遏制的野心。

于是，她拉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了那间先生所指的屋子。

方师师清楚记得，当时的那一段路其实不短，可一路上却不见一位奴仆丫鬟，甚至整条路两侧尽是漆黑一片，显得几分阴森，唯有前方屋中一盏烛火指引方向。

等到了屋前，二人推门而入，发现里面更是仅有一个婴孩躺于襁褓之中。

那婴孩很是诡异，睁着眼睛，不哭不笑，尺许之身呈现两种相貌，一半似圣贤，一半似妖魔。

姐姐见状又惊又喜，冷笑着说，此子是个妖邪。

而自己也一样没有几分恐惧，反而异常兴奋，身为一位天赋平平之辈，再没有什么比亲手扼杀一位天才更让她感到愉悦的了。

于是自己目露杀气，取出了那口先生带来的匕首，轻轻摩挲，宛若恶魔低吟一般笑着介绍道：

“姐姐，听说这是世上最利的刀，削人骨肉都不见血，一会儿你下刀的时候可得慢些，好让我瞧个仔细，瞧瞧它是否真有那么神奇！”

“放心，执掌此刀，对我而言也是一场机缘，我不会浪费感悟任何一刀的机会。”

“姐姐，他长得和那女人好像，但和姐夫，却只有眉眼有些相似。”

“兴许是和某个野男人生的野种，否则又岂会引来邪魔，丢尽我荀氏一族的颜面？”

“姐姐，你说被挖了心，他还能活么？”

（一阵沉默后）

“那位说，死不了。”

“倒是可惜了。”

……

“姐姐，此刀神异，果真不见血，可是……他怎么不哭啊？”

“妖邪，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