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高跃进就像偷鸡贼一样悄无声息地从他和他爷晚上一起睡的西觉屋跑了出来。腰上挂着一条破短裤，脚上趿着一双旧凉鞋的高跃进把手上胡乱抓提着的沾满狗血的衣服裤子往堂屋饭桌下一条长凳精准地一投扔，那些衣服裤子便牢牢地搭挂在长凳上了。高跃进像一只大猫一样转身奔向厨房，五步并做三步地冲到半埋在厨房角落的用水缸前，火急火燎地伸出左手一把揭开缸盖，右手向挂在缸口横木，悬空在缸水上面的两块狗肉抓拿而去。高跃进抓拿起两块已经有些变色的带毛皮狗肉在自己的像小山一样硕大的酒糟鼻下面嗅了嗅，脸上浮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七月初的黎明，在这个东南西北都有高高的大山脉交错围绕，而中间是一大块近乎椭圆形又近乎平行四边形凹陷的丘坡大地的组构而成像一个巨大的水盆的地界上的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路上，向南而行的高跃进裸着像山像海一样健壮，冒着热汗的上身，肩挑着一根长度有一米五左右，由老桑木做成的木挑子，木挑子右后端头挂着两块狗肉，左前端头吊拴着一个大大的以前装过鱼蛋肥的蛇皮袋子。
高跃进用红红的深邃的眼睛向自己左前方的蛇皮袋子看去，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发热，肢体腰背都充满了力量，他昨天晚上上半夜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是因为与他抵足而睡的他的爷高仁怀那像雷一样的呼噜声，而是他在想事情在决定事情，差不多到下半夜两三点的的时候，他终于在没想清楚事情的情况下决定了一件事情——天明就去找冯家院子的蠢蛋冯炼钢到隔壁县昌荣县峰高公社走村串户干几票大的。
高跃进挑着挑子走在太丰县八庙公社向南通往三江县火炉镇的大路上，大路先是来到住在圆锥尖坡的高跃进的同姓远房叔伯辈高仁昌家的院坝下面，高跃进向左上抬转头，看见院坝上的高仁昌家还关着门，接着大路向右一转，延伸几十米后，再向左一转，高跃进又来到了生养有四个女儿的马仁泽刘飞燕家的院坝下面，高跃进今天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右上抬转头看院坝上的马仁泽家。
当大路延伸到李安波李安涛家住的李家坡时，本来面色平静的高跃进皱了一下剑眉，呼了一下酒糟鼻子，他选择了绕过李家坡坡脚的大路，没有走上会路过李家院坝前面但去冯炼钢家更近的小路。
大路斜向下延伸到李安涛家的月亮田，没多远，大路左前方下面出现了一个漫水井，大路再在一条直直地背坎上延伸，当延伸到一条向右上伸出的小路时，高跃进迈踏上了小路，小路斜向上走了不到一百米，高跃进便来到了冯炼钢冯炼铁家。
同高跃进到冯家以前估摸的一样，冯家现在还没开门。
“砰...砰砰...砰砰砰”“炼钢...炼钢...炼钢，我是高跃进...炼钢...”高跃进边使劲地拍打着冯家的堂屋门边轻声地呼喊道。
“跃——进哥，你——找炼钢干啥子，是——去收——狗么？”全身上下只挂着一条破腰裤的冯炼铁从堂屋拉开的门缝中伸出了头，看到了高跃进挑的两块狗肉。
“是啊...，你快去叫你哥起床...，上次就和他说好了的。”高跃进以为来开门的会是冯炼钢，但当看见来开门的是冯炼铁的时他心里也一点不慌，他边转动方形大脑边翻动薄嘴皮嘴巴顺着冯炼铁的话小声地说道，说完后他装腔作势地轻快地拍了自己宽阔的额头一巴掌大叫道：“我知道了，你哥他昨晚喝寡酒又喝多了是吧，今天就你和我一起去收狗，让那个酒鬼在家里照顾你妈吧。”
“那——不行，还——是我在家——里吧，我去叫——我哥，你——放心，他——不起来——我就让他——睡不了觉”高跃进还没到冯炼铁把话说完，就看到他的头消失在了门缝后面。
“啊...你...你干啥子...你拖我...我脚干啥子，老子两...两脚踢...踢死你”高跃进听到冯家东觉屋传来了冯炼钢猝不及防的大叫大喊声。
“你快——起床了，跃——进哥叫你去——收狗。”高跃进听到冯炼铁像炸雷一样的说话声。
“啊...啊...你要跶...跶死我么，你...你不是也...也可以去么，我...我还没有睡...睡醒哩。”高跃进听到冯炼钢的声音像鬼哭狼嚎一样，他猜测是冯炼铁把冯炼钢从床上拖拉到了地下。
“你他——妈的——快点穿——衣服。”“别个——跃进哥——等你一起——去收狗发财——都站在——外面半个小时了。”“我——都晓——不得——现在——他走了——没有。”高跃进听到冯炼铁的第一句话又快又大声，像是暴雷一样，第二句话声音变小了语速也慢了下来，第三句话则又突然变得焦急起来。
“那...那你他...他妈的不...不早说，快...快帮我递...递一下床...床上的衣服裤...裤子”高跃进听到冯炼钢的声音比他双生仔弟弟的声音更急了。
。。。。。
“跃...跃进哥，我...我们今天去哪里打...打狗？”跟在高跃进身后的冯炼钢大声问道。
“打狗?什么打狗，我们今天去收狗。”走在前面的高跃进故作惊讶地问道。
“不...不打狗，你...你叫...叫我来干嘛，你...你叫炼铁来...来就行了呀。”冯炼钢大声嚷嚷了起来。
“你...你他妈小声点，你眼睛瞎了么？”高跃进向小路两边不远处的几户人家看了看，然后扭头向后面的冯炼钢低沉地喝道。
“跃...跃进哥，怕...怕什么，我...我们又不偷他...他们的狗”冯炼钢理直气壮地回道，说话的声音一点也没变小。
“你——闭上你的臭嘴，再鸡巴乱讲，我——就不带你去了”高悦进恨不得抓起小路旁边土疙瘩塞进冯炼钢厚嘴皮嘴巴里。
看到小路两旁本来柔和低矮的丘坡渐渐变得突兀高大起来，高跃进知道自己和冯炼钢两个人已经从八庙公社新宏大队的地界来到了八庙公社新安大队的地界了。经过刚才和冯炼钢的几句对话后，高跃进现在有一点后悔叫冯炼钢一起出来了，但又想到大不了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正儿八经地收狗，不干其他的，他也放松了紧绷着的黑红脸。
“冯炼钢，你来，我挑了一早上的挑挑了，挑得肩膀都有些痛了，你拿去挑一会儿。”高跃进边转身卸下自己肩膀上的桑木挑子用双手举得高高的边盯着冯炼钢扁平的脸说道。
“跃...跃进哥，你...你早说嘛，我...还以为你...你挑的蛇...蛇皮口袋里装...装有宝哦，这...这么久了都...都不让我...我帮你挑。”冯炼钢话还没有说完就钻进了高跃进高举的桑木挑子下面，双手接搭过桑木挑子并顺势移到了自己的左肩上。
“保...保持速度，我...们今天去昌荣县坡高坡公社的千坵塝大队去收狗。”高跃进对在家里很懒惰的冯炼钢愿意帮自己挑挑子还是很满意的。
“我...我们为什么跑...跑那么远到隔..隔壁县千...千坵塝去收...收狗，我...我们就在本...本县新安大...大队...”
“你...你闭嘴，你...你话多的老毛病又...又犯了是不是，你他...他妈的还跟不跟我一起去收狗。”高跃进大声地喝断了冯炼钢的疑问，他有些懊恼地发现自己也变得有些结巴了。
小路旁边的丘坡又由突兀高大渐渐变得柔和低矮起来，旁边的人家也由稀疏变得稠密。从走出冯家院子，一会儿上个大坡一会儿下个小坡又一会儿上个大坡再又一会儿下个小坡的小路这次迎来了一个长长的直直的斜坡。
站在长直斜坡的端头，高跃进看到了斜坡端头下面一个中间有一个大流水缺口的石坝桥和被石坝桥东西向截断的一条弯弯的河流，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知道到现在为止，从自家高家院子开始算起，到千坵塝的总路程已经差不多走了一半了。
“我...我们都走...走到茯苓河了...我们就...就在...”
“哼...”高跃进这次不说话了，他边发出声音及时打断冯炼钢边把脚下的步子迈到最大步幅。
这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左右，太阳已经从高跃进身后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丘坡跑跳了出来，他发出的光芒照射得高跃进的后背热烘烘的。空脚撩手的高跃进本来想像早上黎明时刻从自家出发的时候那样脱掉上衣搭在肩膀上前进的，但想到自己最多还要在八庙公社地界行进半个小时，就要来到昌荣县坡高公社千坵塝的地界做买卖时，他还是打消掉了脱去上衣的念头。
小路在长直斜坡的端头来了一段十几米的陡立直下，然后它就嘎然而止地变化了，变化成了一座横阻茯苓河的石堤桥。
“你把挑子交给我来挑，缺口的墩头隔得有一点远，你跳不过去。”高跃进转头对比他差不多矮了大半个头冯炼钢说道。
“跃...跃进哥，你...你不要小...小看我”冯炼钢在高跃进说完话后向后退了两步，他不愿意把挑子交还给高跃进挑，也害怕高跃进上前来抢他肩膀上的挑子。
“你逞能了是不是，等会儿打狗的时候你再逞能好不好。”高跃进像大山一样站定，把头故意扭向一边，用侧脸对着冯炼钢，向冯炼钢伸出像又长又直的右手，低沉地说道。
“好...好...好，跃...跃进哥”冯炼钢听看高跃进话这样一说，姿势这样一摆，话都说不成整句了，赶紧上前两步，低头，双手托起肩膀上的挑子，毕恭毕敬地把它交到了高跃进的大手掌上。
高悦进也不看冯炼钢递过来的挑子，他完全凭自己感觉把接来的挑子搁在了自己的肩上，接着又像机器人一样肩不扛腰不斜地转身，还没有等身体完全转过来，他就向茯苓河上的石堤桥迈开了超大步幅的步子。
石堤桥中间的流水缺口大约有三米宽，在这宽幅三米的缺口上等距地分布着三个宽度约四十厘米，长度约五十厘米的踏步石墩。挑着虽然总共重量不超过三十斤的挑子，但左手必须扶着挑子，只有右手得空可以调节身体平衡的高跃进像一只两三亿年前石炭纪时代的大蜻蜓一样轻飘飘又稳稳当地交替用左右脚点了三下点跳过了石堤桥的流水缺口。
“啧...啧啧...跃...跃进哥就...就是威武”
高跃进听到身后传来了冯炼钢的啧啧称赞声，他转过身，看见腿短笨拙的冯练钢在流水缺口上的三个踏步石墩一个一停留地一停留一右脚起跳地别扭地跳蹦到了自己前面。
“来，桥都过了，你继续挑了”高跃进边说边把肩上的挑子交给了有些气喘吁吁的冯练钢。
“炼钢...你觉得我比李安涛怎么样”内心有些得意的高跃进问道，他刚开口问出就有些后悔了。
“啊...李...安涛那...那个弱...弱鸡怎么能和你...你比呢，他...他如...如果想像你这...这样挑...挑着挑子威武过河，八...八成掉到河里喂...喂王八去了”冯炼钢阿谀奉承道，他的扁平脸笑得像烂了一样。
高跃进板着脸，没有搭腔，沉闷地转过身，通过东西走向的茯苓河石堤桥，在石堤桥西桥头三条分叉小路中选了一条蜇向西北的小路。
眼前的小路是斜向西北的，眼睛所能看到的远处是渐渐地由低到高层层叠加的丘坡，高跃进知道再向前走一两公里便能到千坵塝大队下面的茯苓大队的地界了。想到茯苓大队，高跃进又想起了因为修建茯苓水库而从茯苓大队搬迁到新宏大队的李安涛...
“跃...跃进哥，听...听说昨...昨天那...那个小弱...弱鸡李安涛又...坏了你...和那个不识...识相的张...张万英的好事”
“啪！”暴怒的高跃进转身狠狠地给了嬉笑着脸的冯炼钢一个嘴巴。
“什...什么好事，跟你他妈的才有好事。”高跃进的黑红脸都变得紫红了。
“跃...跃进哥，你生...生啥气呀，你上初...初中的时候不...不就跟...跟班...班上女...女同学搞...搞过么，你...你还叫我...我和我弟帮...帮你放...放哨...”
“放...放你娘的狗屁，我...我只是和那个女同学摆...摆龙门阵。”盛怒的高跃进又给捂着嘴的冯炼钢来了一个耳光。
“跃...跃进哥，你...你今天咋了，以前提...提这些事，你不...不都很高...高兴的么，你...你是被张万英那...那个尖...尖滑臭...臭娘们迷...迷傻了么”
“你...你个结巴傻子，你...你不准叫她臭娘们”高跃进用右手推了冯炼钢胸前一把。
。。。。。
在蜿蜒曲折的茯苓河西畔的小路在斜向西北延伸一段路程后，再绕过几座越来越高的丘坡，又再直直地向上前进一段距离，最后来到了一个秃坡顶，一个表面还氤氲着水雾的深深凹陷的湖泊出现在了小路东北侧的坡腰。
从新宏大队高家院子出发到现在前前后后已经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路的高跃进看着脚下的茯苓水库，早就汗流浃背的他感觉从东北向深凹的湖面吹来了一阵阵温柔清凉的湖风，他挺直身躯，闭上双眼，张开双臂，用自己方正的红黑脸膛迎着沁人心脾的湖风。
“跃...跃进哥，你...你让开一下，让...让我朝老...老是坏你好...好事的弱...弱鸡李...李安涛的老...老家的湖...湖里撒...撒一泡尿。”面部扁平的冯炼钢翻着厚嘴皮用讨好地口气说道，边说边用左肩膀挤靠着高跃进，右手急急地去解裤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