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到斜坡街街口的钟表匠刘世青见斜坡街靠近坡脚的这一段的街两旁已经被卖鸡鸭鹅活兔狗肉卖泥鳅黄鳝鲫鱼鲤鱼鲢鱼的人挤满,不得不挑起挑子向斜坡街中段攀爬而去。
“就在这里吧!”刘世青向坡顶攀爬了二三十米后终于在斜坡街中段找到了一个大约宽一米左右的空当,他先把右挑的下柜放在地面,又把左挑的展示柜摞在下柜上,再从下柜里拿出一个小木凳和一把杆秤。
“呶,这个小木凳是我的,杆秤是你的”刘世青把杆秤往刘柱龙手上递。
“老汉,你怎么不声不响带了一把杆秤”刘柱龙没想到他父亲暗地里给他带了一杆秤。
“做买卖当然自己有一把秤更好...又不是家里没有。”
斜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有很多这个摊头瞅一眼,那个摊头望一下,对摊头的物品向摊主询问价钱或者只是看几眼的买东西的人;有不少挑着装满鸡鸭鹅的箩筐撮箕鸳兜,提着装有些许泥鳅黄鳝鲫鱼鲤鱼团鱼的水桶笆篓兜网还在街边找空位落脚卖东西的人;还有个别看起来没有东西可卖也没有钱买东西只是在斜坡街闲逛看热闹的闲汉街溜子。
在两个装有泥鳅黄鳝的红桶后面站着的刘柱龙看着从自己面前斜坡街经过的形形色色百人百态的人,他右腿直立支撑地面,左脚向左前方虚迈触地,左右手后背,同时把自己肥短脖颈上的头有频率地向左下微微地点着,整个人表现出一派放松随意不在乎的姿态。
“刘大公子哥,你还要来支烟么!”刘世青边低头整理着展示柜里的旧手表边用戏谑的口气说道。
“我...我这样做买卖的效果好,不然买家老是压我的价钱。”刘柱龙闷声说到。
“你也要看一下你的买主是怎样的人,你这个屌...屌样可能对收购黄鳝泥鳅的商贩有点用,屌...吊儿郎当的样子会把其他买主吓跑的。”整理完展示柜里的旧手表后的刘世青又开始查看整理立柜抽屉里的修钟表工具了。
“好...好吧”体胖的刘柱龙收回左脚,不再点头,但为了使自己舒服自然一点,他的双手还是背在后背,同时把双脚保持肩宽站立。
“我刚才沿途看了一下市场,今天市场上卖泥鳅黄鳝的人还不少,待会有收泥鳅黄鳝的商贩来收你的泥鳅黄鳝,如果价钱不是很低的话你就卖给他,你...你那条大黄鳝可能就比较难...”
“胖子,你这个黄鳝好多钱一斤?”刘世青话还没说完,两个一高瘦一矮胖大约三十几岁的男子快步向刘柱龙面前的两个桶走来。
“咦,还有一条老黄鳝,死了没得哟!”刘柱龙还没来得及回答,冲到红桶前面的高瘦男子又接着问道。
“泥鳅七毛一斤,黄鳝九毛,大黄鳝一块钱一斤。”早就在心里想好了价钱的刘柱龙见对方是来收购黄鳝泥鳅的商贩,他又不自觉地向左前方伸出了左脚,同时开始微微向左下不停地点头,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来。
“你这个小胖子第一次来火炉集场卖泥鳅黄鳝嗦,一点也不知道市场行情,别个零售,泥鳅都才卖5毛,黄鳝卖七毛一斤。”不比刘柱龙显瘦的矮个男子用缺了大拇指的右手扒拉了一下混装在红桶里的黄鳝泥鳅。
“你这条死黄鳝呢。”像竹竿一样高挑,瘦脸上有一条几乎斜着贯穿全张脸的刀疤痕高瘦男子从蓝桶里用右手夹着大黄鳝的脖颈把黄鳝提了起来。
“没...没有死,一块钱一斤”刘柱龙急着回答道。
“现...现在是还没有死,你信——不——信,等不到散集场它就死翘翘了。”高瘦刀疤男边说边把扭身缠绕他右手手腕的大黄鳝“啪”的一声重重地扔回绿桶里。
“你...你干啥子,不买你就滚,你不要把我的黄鳝摔死了。”看到自己的大黄鳝被高瘦刀疤男摔得在蓝桶里直翻黄肚皮,刘柱龙急急地骂吼道。
“小胖子,价钱少些,你这些泥鳅黄鳝我们一起收了。”矮胖缺指男用没有缺失手指的右手扯拉了一下满脸通红的刘柱龙的衣襟。
“黄鳝八毛,泥鳅六毛,卖价。”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还没有说一句话的刘世青抢在刘柱龙开口以前简洁有力地答道。
矮胖缺指男和高瘦刀疤男齐齐看向钟表摊子后面的刘世青,他们本准备上下打量刘世青,但由于刘世青身前钟表摊的阻挡,他们如鹰眼一样的眼睛只能像刮骨刀一样在刘世青脸上扫来扫去。
“老...老哥,先来...来抽支烟。”矮胖缺指男边说边趋身向刘世青快走而去。
“我不抽,我们卖泥鳅黄鳝,你们收泥鳅黄鳝,抽啥子烟。”刘世青板着脸说道。
“买卖做不成,可以做朋友嘛”矮胖缺指男瞟了一眼刘世青搭在钟表柜上的右手后把从香烟盒子里抽出的一支香烟扔在了柜台上。
“老...老哥,我看你儿子像个读书人...这条斤货黄鳝是他搞到的还是你搞到的?”矮胖缺指男用柔和亲切的语气问道,像是和老熟人拉家常一样。
“是他钓到的,他用...用我做的钓鳝钩子钓到的。”刘世青回答道。
“怪不得,黄鳝我见得多了,像这种老得都快成精了的斤货黄鳝都聪明机灵得很,别说用手捉不到,就是就算你找到了黄鳝洞钓都不好钓起来。”在刘世青修表柜台侧面的矮胖缺指男上半身前倾,撅起屁股,伸出双手顺势趴在了刘世青的钟表柜台上,他接着又说道:“钓鳝钩子是你自己做的是吧,给我看一下呢,是怎样的钓鳝神器。”
“用废旧雨伞的细支骨做的,但...大白天的没有带在身边”刘世青回道。
“没...没事,你每个赶场天都要来火炉集场赶场修钟表吧,你下次来赶场的时候,带几把做好的黄鳝钩子来,我要买,我...我有很多捉泥鳅黄鳝的朋友老是问我哪种钩子钓黄鳝好钓...”
“我们是来收购泥鳅黄鳝做买卖的,你...你怎么买卖起钓鳝钩子了”高瘦刀疤男打断了矮胖缺指男,插嘴道。
“老哥,记住啊,下次赶场的时候多带几把钓鳝钩子来给我看看”矮胖缺指男不再趴在钟表柜台上,站直了身体,他接着正色地问道:“你儿子的黄鳝泥鳅成心卖价究竟多少?”
“我...我看你们收泥鳅黄鳝来卖也不容易,要不这样吧:再给你们便宜一点,黄鳝七毛五,泥鳅五毛五”刘世青有些为难地说道。
“老——哥,要不这样,我们都这么熟了,也不好为了几分钱老是喊价还价了,整数——黄鳝七毛一斤,泥鳅五毛一斤。”矮胖缺指男边说边走到红桶绿桶前面,不顾刘柱龙的阻扰弯腰伸手把红桶绿桶提了起来,他接着用戏谑的口气看着刘柱龙说道“这么大的太阳,你一个公子哥为了多卖几分钱守在这里干啥子哟,还不如早点批发给我回家找个小姐姐摆摆龙门阵。”
“不卖...不卖,太便宜了,你要买就泥鳅六毛黄鳝八毛一斤,出不起价钱就把我的桶放下来。”刘柱龙前进两步伸手去抢夺矮胖缺指男手上的桶。
“你...你老汉都说要卖给我了,你一个小年轻还差这几分钱么...”矮胖缺指男在刘柱龙的手快要够着桶的时候把红绿两个桶递给了高瘦刀疤男。
“我老汉说的是黄鳝七毛五,泥鳅五毛五呀,也不是你说的黄鳝七毛,泥鳅...”刘柱龙边说边绕过阻挡在身前的矮胖缺指男,准备从高瘦刀疤男手上把桶抢回来。
“柱龙...就黄鳝七毛,泥鳅五毛一斤卖给他们吧”刘世青看着经自己儿子刘柱龙和两个商贩的这一波拉扯吵闹围上来看热闹的一圈人开口说道。
“这...这条大黄鳝多少钱一斤呢,让我看看呢。”刘柱龙听到一个细细的苍老的但又清晰有力的声音。
“驼子老头,你到别处去买吧,我们买都买好了。”刘柱龙看到高瘦刀疤男对一个躬腰驼背老者大声吼叫道。
“谁说买好了,这...这个小兄弟答应卖给你了么,我们大家只看到你们两个商贩在哄抢这个小兄弟的桶,大家说——是不是?”须发银白,面色黝黑的老者边说边向围观的一圈人点头致意。
“就是嘛...就看到他们在抢桶”“就是,就是,别个小兄弟一直都没答应卖...这不是欺行霸市么”“太不像话了...简直是强买强卖”“小兄弟,你别怕,我们为你做主...”围观的人你说一句,他说一句。
“老...老哥,你什么意思,你成心要坏我生意是吧”矮胖缺指男快步走到银发黑面老者面前闷声说到。
“什么意思?我没什么意思,你收你的泥鳅黄鳝,我买我的大黄鳝,别人小兄弟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银发黑面老者抬头向围着的的人说道,声音还是那么小那么苍劲有力。
“老...老头,我看你...”矮胖缺指男红着脸,脖子胀得越来越粗。
“老哥,你要买我儿的大黄鳝是吧,我卖给你。”刘世青边打断矮胖缺指男边扯了几下他的衣襟,接着对矮胖缺指男小声说道:“兄弟,别跟一个老头计较,不就一条大黄鳝么...其他的都照你说的价钱卖给你,走,去过秤,我自己带了秤的。”
“算...算我今天倒了血霉,碰到个跟我抢黄鳝的...”矮胖缺指男把声音提得高高地委屈地说道,他接着有些惊讶地问道:“怎么...你卖过黄鳝还自己带秤?”
“我又晓不得你们买黄鳝的自己有秤,没...没事,就用你的秤称,我家的秤好久都没用了,也不知道准不准了...”刘世青边说边把矮胖缺指男从银发黑面老者身边拉开。
“小兄弟,你这条大黄鳝在哪里逮的,这么大...”银发黑面老者用左手提起高瘦刀疤男不情不愿地扔下的绿桶。
“啧啧...啧啧,还是活的,不容易。”老者用右手指小心地扒拉了一下大黄鳝短而钝的尾巴。
“大——哥,我这黄鳝不是用手凭空逮的,是我昨天晚上先用黄鳝钩子在茯苓河河岸的大黄鳝洞钩住,然后扯出来再用手捉住的。”刘柱龙看着银发黑面老者那满是皱纹但轮廓清晰如雕塑一般的头脸朗声说道。
“你...老汉...都还叫我“老哥”,你却叫我“大哥”,不要乱...乱了...辈分,所以...你叫我...“大叔”比较合适”老者板着脸微漏着干净整齐的牙齿对刘柱龙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叔——,我这条老黄鳝昨天晚上是用钓钩扯了半个小时才扯出来的,刚...刚扯出来的时候还从它嘴巴里流了好多的血,虽然现在还没死,但说不定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就死了。”刘柱龙使劲睁大自己的眯缝三角眼看着老者深邃明亮的眼睛说道。
“那...那没事,我不怕,只要现在没死就行,又不耽误给它放血,只要给它放了血,就不怕被药着”老者别着法令纹,斩钉截铁地说道。
“哦...叔——你不是买来放生的哟,我还以为你是买来放生的哩,搞得我都不想卖给你了。”刘柱龙大声地兴奋叫道,他接着又眨巴着眯缝三角眼说道:“我暑假卖泥鳅黄鳝经常碰到慈眉善目的人来买大黄鳝说是买来祈佛放生,我都不敢把钓钩钓的黄鳝卖给他们,怕...”
“我...我也慈眉善目么?”老者板着脸问道,他接着拿腔拿调地说道:“我买黄鳝可不是拿来放生,我是为了吃它的肉。”
“那是...那是...俗话说得好“小暑黄鳝赛人参”,现在正是“冬病夏治”的好时机”刘柱龙顺着老者的话说道,他接着又说道:“对...对了,就像叔这样没病的人吃黄鳝也可以补气血、强筋骨,壮阳气...”
“壮个屁呀!你说得真好听...”老者打断了刘柱龙,他接着板着脸说道:“小子,别说那么多好听的,你这条老黄鳝我要了,多少钱?”
“钱...您老就给黄鳝贩子一样的价钱就行了:七毛钱一斤就行了”刘柱龙诚恳地看着老者说道。
“那...那怎么行,你是把我当成唯利是图的黄鳝贩子还是觉得我吃不起大黄鳝?”驼背的老者使劲把自己的头抬到最高,他接着说道:“我们还是按照市场行情来,黄鳝九毛钱一斤,你这条黄鳝应该有一斤左右,也懒得去称了,这...这样吧,我给你一块钱就是了。”
“那...那不行,我卖贩子才七毛钱一斤,这条不到一斤的黄鳝最多卖六七毛钱,我怎么好意思收你这个退...退休工人一块钱呢”刘柱龙边阻止老者从胸前口袋掏钱边急急地说道,他接着扭头向他那与黄鳝贩子做完买卖后就一直站在他侧后方静静地看着他与老者说话的父亲叫道:“老汉,你把秤拿过来,我来秤一下黄鳝,有多重收多少钱。”
刘世青没有吭声,他把手上的杆秤递给了他儿子刘柱龙。
刘柱龙拿起杆秤,用秤钩钩起装有大黄鳝的绿桶的提把,他右手提着秤索,左手把悬吊着秤砣的尼龙线圈绳慢慢向秤杆尖拨去,当尼龙线圈滑过一个大刻度,又再滑个五个小刻度后,刘柱龙停止了拨弄尼龙线圈。
“一斤五两,还要除掉水桶毛重”刘柱龙看着高高翘起的秤杆叫道。
“老汉,你帮我把黄鳝拎起来,我好称一下水桶毛重。”刘柱龙转身把水桶递到他父亲面前。
“柱龙,这条黄鳝不是九两多点,你昨晚不是在家里就称过的么?”刘世青笑着说道。
“那是昨晚刚钓到不久称的,都过了十个小时了,不知道掉了多少称哩”刘柱龙坚持要他父亲把黄鳝拎起来。
“你他...真麻烦,你老汉都说了九两重,这里一块钱不用找了,你怎么比两个老年人都还啰嗦麻烦。”老者掏出一张纸币往刘世青的钟表摊子上放。
“柱龙,不要称了,你把老先生惹生气了,到时候他扭头就走不买你黄鳝了。”刘世青笑嘻嘻地大声说道。
“哈哈...这个小伙子真老实”“哈哈...别个是读书人,就是要一板一眼地来”“哈哈...就是,读书读多了的人脑壳就是不灵活,”围着看热闹的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叫道。
“但是就算九两重,然后八毛钱一斤,也才七毛两分钱呀,我还要找你两毛八分钱哩!”刘世青边说边跑到钟表柜台后拉开抽屉找起零钱来。
“唉,今天真是遇到两个旋打虫了...还是一对父子”老者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吴...吴老,你看看,你不要觉得你退休工资多,人也慷慨,跟别人算个帐都嫌麻烦,这下碰到硬茬子了吧”围观人中一个跟老者看起来年龄差不多老头戏谑地叫道。
“老哥,给——找你两毛八分钱”刘世青把几张从钟表柜抽屉里翻出来的毛票往老者白衬衣口袋里塞,毛票还没有全塞进去,他又扭头对刘柱龙叫道:“柱龙,你帮老先生劏一下黄鳝,帮他劏干净一些,这样腥味没有那么重。”
“啊...我今天没有带剖刀呀,老汉,你带了么?”刘柱龙有些愕然。
“柱龙呀...又不是我卖黄鳝,应该你自己带呀,记住,下次卖黄鳝一定要带剖刀,这点小事都做不周到”刘世青板着脸对他儿子吼叫道。
“啊...刘,老刘你不要批评柱龙了,我找其他卖黄鳝的摊子帮我剖就行了”老者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你找其他卖黄鳝的人帮你剖,但这个黄鳝又不是在他们那里买的,别人一定不乐意的...如果这个老黄鳝不认真剖,鳝血没刮干净,又恰好没有烧熟的话,很容易中毒的。”刘世青眨着独眼说道,他接着又看着老者急切地问道:“你家里有劏黄鳝的刀子和菜板么,可以拿来这里,让柱龙给你剖好。”
“家里菜板倒是有,但是没有劏黄鳝的尖刀,水果刀倒是有几把”老者回道。他接着指着斜坡街东边的一个家属院说道:“你们在这你等我,我回家去拿,我就住在那个家属院里,进出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
“算了,老哥,让我儿子去您家里帮你劏吧,他年轻人跑得快,你也不用跑三趟,脚累的要死。”刘世青边说边用独眼看向他儿子刘柱龙。
“要得,叔,走吧,我去你家你帮您劏黄鳝,加上走路的时间,二十分钟就解决了”刘柱龙边说边把绿桶抱在胸前,起脚向斜坡街东边家属院走去。
还剩下在围观的几个人,包括那个戏谑老者并称呼老者为“吴老”的人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