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破绽的账本由扬州谢家送来的信破了局,信里列了几条从王府流出的某年某月钱财往来,钱数与账簿相近年月的条目刚好对上。
驿站快马刘敬宣未叫朱华护送,“除非王爷真的想撕破脸。上下那么多人混饭吃,何况还有戴家千里迢迢从甘州来投奔的亲戚。”
“会怎么罚?”
“轻则罚没田产仆从,重则废为庶人。”
朱华想起她送过贺礼的女人。
王府占地颇大,房屋也是重重,朱华轻巧避过守卫,在屋顶看到一株琼花树。
树不高,花也不多,地面还是湿的,戴晓兰裹得厚,在树下翻阅一本书,小茶桌上纸与笔随意搁着。某时她陷入沉思,心念一动,抬头,看到朱华。
戴晓兰把身旁侍从都支走,一转头见朱华倏然落在地面,一身黑衣,像只俊俏的飞燕,纯粹的笑容晃了她的眼。
“王府已是大厦将倾,大人来此有何吩咐?”
“我已不是内卫。”朱华脸上的笑敛了,她看出戴晓兰手里是本账簿,“只是……来看看你。”
“没什么好看的。就是这样……”戴晓兰深吸口气,强撑出笑,“他不听我劝,也不想再见我,就是这样,我没有办法了,白纸黑字都记着……他不愿向陛下低头,没有办法……”
她身子还弱,说完不得不扶着树干微微喘气,朱华上前一步把人搀了。练武之人手掌温暖,带着茧,她忽然就落了泪,反握住朱华的手,喉头哽咽,“为什么,为什么陛下不能放过我们……他让我去江南,可曾算到这一天……我想回家,我想回去看牡丹,这儿的牡丹开不了花……”
朱华不如戴晓兰高,此时不忍,把比自己大上一岁的女人揽在肩上,轻轻拍着安抚。
许是母子连心,远远听见小儿啼哭,奶妈慌张的步伐走近。戴晓兰忙擦干眼泪,让朱华进屋避避,自己迎上前将小儿抱在怀里。
朱华在门后等着,看戴晓兰晃着哄着,眉上虽还有愁绪,眼里都是笑意。“丛然,你来看看。”粉雕玉琢的小人,头发绒绒的,看不出男女,这时已不哭了,睁着大眼,手里抓着小玩具玩得开心,正是朱华那时做的小花鞋。“女红我做得差,府上绣娘做的虽然精巧,总觉得少些什么,这双给她穿,总是不知何时就踢掉了,到处抓着玩。”
“王妃不嫌弃,我再给她做个帽子吧。”
在王府藏了几日,未见吴王来过问,倒有人日日来向王妃禀报府中大小事务,也有侍女小心翼翼来诉王爷理事又发了脾气。
望着琼花树,戴晓兰无悲无喜。她坐在窗前抚摸琴弦,琴没盖,从前常常弹,如今却落了灰。香炉燃起淡淡藕花清香,她又抚了思美人。
琴声幽幽,朱华把线咬断,侧耳聆听,王府好像静了许多,琴的余韵在她心里晃了好久。犹记吴王颇有风姿,玉面柔和,还以为如此般配的人在一起会很幸福。
“丛然,你跟陛下成亲了吗?”
“我两年未进京了。在甘州。”
帽子绣了只可爱的小老虎抓蝴蝶,戴晓兰抚了绣花许久,“甘州啊……我若进了宫,京城恐怕国公府也不会有了。”
“陛下颇念旧情。”
“一丛牡丹,算什么旧情?”戴晓兰笑着摇摇头,却问,“听说金国的公主生得美丽,大方爽快,深得太后喜欢,你有没有见过。”不等朱华回答,她又道:“姚谢两家死对头,谁也想不到两家的女儿姐妹情深。姚夫人一直想让王爷娶谢氏,因我一直没成。这树琼花,王爷见我喜欢,特意命人栽的……
“有两个孩子,放心我管家事,能说他对我不好吗?第二个孩子,逢着越州的事,我劝他不便再与谢家牵连,他不快,以为我嫉妒。若未出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信,见了姚氏,我慢慢明白什么是不切实际,王爷对她也挺好的。
“他生了气,很快又好了,还会来哄我,道歉,说都是他不好。不想别的,能日日这般宠着已是难得。只是我还会想起不受约束的日子,都说我文才好,没我好的都有官袍在身,而我只能写几首闺中怨。往日吸引他的,反而成了芥蒂。”
展开的诗文满是皱褶,空白处还染着几团难看的墨点。
“水镜云斜九重天,霞锦鹜孤照紫烟。
忽闻冷鸦乱琴绪,恍忆暖蝶卧墨丹。
青眼有幸苔草荣,伯乐太息骕骦慢。
荷新亭亭无处梦,满地零落黄金扇。”
朱华一字一字看去,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还留着?”戴晓兰执了她的手,“你呢,你为什么不留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