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庄比扈家庄大些,有百十余户,外有木墙,内有壮丁巡逻,富户大院者不在少数,比扈家庄繁盛许多。
乡役所在庄子西边,是个二进院,外院三屋为办公场所,内院两厢是休息的地方。
姜坦一进门便见两位短衫壮丁坐在院中纳凉,树下木桌上还摆了坛水酒,二人皆为微醺态。
“你是何人?来乡役所做甚?”年长壮丁见姜坦也是粗麻短衫,心中有轻视之意,并未起身靠坐在树下问话。
“某来寻乡书手。”姜坦语态淡然,目光沉稳,站得笔直,确有三分气度。
“有何事?”年长壮丁不由自主的起身,他能在乡役所常年行走,几份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矿道衙公务。”姜坦不敢表露出太多不满,他也不知道衙上给他安排的具体职务是什么,不敢托大傲气,也许还要和这些壮丁打成一片。
“且在此处等待。”年长壮丁快步入了后院。
半刻左右,年长壮丁引出一位老者。
此人约有六七十年纪,背部略显佝偻,手持一木杖,满脸老年斑,山羊胡都全白了。
“老夫是丁前,你有何事?”
丁前,沁县人氏,四十岁任上渠沟里正,一干就是二十七年,在上渠沟威望很高。
“见过丁里正,小子是扈家庄姜坦,奉衙中公令来上渠沟做事,这是小子的公函。”姜坦在来之前也从刘三牛口中了解过一些乡职,功启元年朝廷废除乡间里正,乡书手成了乡役第一等,不过在乡书手当面大家还是称里正老爷。
“原来就是你呀,衙上的公函已经先到了,请入堂,老夫与你细说。”丁前不掩脸上喜色,对姜坦很是热情,表面工作很到位。
入堂落座。
“老夫在几年前就向衙上禀明自己年迈体弱,让衙上尽快派遣新的公人,总算是等到了你,老夫也可轻松一些了。”丁前穿着一身墨色长衫,手里把玩着一串珠子,串珠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俗物。
“里正过谦了,里正在乡处事公正,乡民称赞不绝,此间威望人人敬重,小子要向里正好好学一学为人处事之道啊。”
姜坦知道上渠沟一向是丁前的一言堂,上到保正、弓手,下至壮丁、甲头都是丁前一手提拔。要说丁前想退下来那是玩笑话,他巴不得把持大权一直到死,多捞上几年。
“哈哈哈,姜兄弟是高抬老夫了,即然衙上有公文,那姜兄弟就当户长吧,主司催收赋税、推排户等、编造五等丁产簿。”
大夏吏员从开国伊始共有三级,分为吏、公、役。
户长为公人,仅次于吏员。
乡书手原本也是公人,后来升为县吏,与贴司同级,而户长一级的公人等同于县中的班头、捕头、牢头。在乡上也算独一档。
“是,里正。”姜坦起身行礼。
“姜兄弟不必客气,户长管辖的事务很杂,你要用心去做。当然也不用急,先熟悉熟悉情况,去各庄上走一走,等心中有了章法,也就没有那么难做了。”
丁前说的很慢,像个循循善诱的长者,对姜坦尽表期待之情。
“还得多劳里正提携。”
姜坦和丁前谈了半个多时辰,丁前以休力困乏为由,让一壮丁领着姜坦去王庄转转,以便后续行事。
姜坦一出院门,丁前的腰不佝了,手也不抖了,精神矍铄。
“里正,这小子好像是个白丁,对乡上的事务知之甚少。”
从内堂走出一位华服老者,绫罗外披,腰缠玉带,左脸有颗黑痣,痣上有几根又长又硬的边毛。
“忠老弟,可别小看了他,他是张押司的人。”丁前眼神浊浊,看不出喜恶。
“张押司怎么把手伸到上渠沟了,他以前不是看不上我等吗?”
王忠,王氏族长,王庄第一富户。
“什么原因?呵!左右不过钱财二字。典书老爷如今一心想到州府,对庄户事没以前那么上心了。”
典书是矿道衙门第一吏,主簿之下他最大,在关山矿场是万人之上的人物,而且典书本身年富力强,自然是雄心勃勃。
“里正,那我等是不是要转投门路?”王忠稳居族长之位多年,少不了丁前背后的扶持,这两年王忠越来越富有,心思也活泛了。
丁前平静的看了一眼王忠,并没有发怒,他知道王忠近年来去胡家砦越来越勤,也有矿衙的圈子。
若放在十年前丁前会想方设法把王忠打回原形,让王忠明白一介乡绅翻不起大浪。
但现在丁前太老了,老到失去了大多数狠辣心肠,变得越发心软慈爱,同时也失去了壮士断腕的决心,需要王忠给他构建的钱财路子,若是再换一个人又得耗费大量的心血重新开始。
这很难,真的很难。
“再等等吧,典书老爷一日不走,三位押司绝无出头之日,此时押宝,一步错满盘皆输。”
这是一个连锁反应,典书去了州中当孔目,押司们必然争抢上位,平时不起眼的诸里正现在成了香饽饽。
当然表象之下内藏凶险,弄不好就是灰溜溜出局,家破财尽。
“那需要给咱们的户长出些难题吗?”王忠似笑非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