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声声渗人的抽打之声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所地处位置有些偏僻的宅子里,主座上妖娆美艳的女子倚着塌,长长的卷发慵懒地披散在胸前,眼神却格外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微微抬手,示意行刑之人住手。
“多谢主上,属下一定谨遵主上之命,不敢再犯。”刑罚一停止,男子便立即开口谢恩。
男子正是今日早时候将非晚推入水中之人。
男子名叫尧戈,是塔拉尔如今最高当权者的直属暗卫,负责保护塔拉尔帝王的安全,塔拉尔王国已经存在四百余年,经历数次乱世飘摇依旧屹立不倒,就在两年前,塔拉尔迎来了开国之后的第一位女帝,也就是此时塌上这位年仅二十的美艳女子,半夏。
跪着的男子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但自始至终都不曾皱过眉,身体都未曾动摇分毫,抽打的鞭子上缠上了铁丝,向外突刺着,磨尖了的末端寒光闪烁,如同闪着银光的荆棘,此时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血,男子屹然不动地承受着这一切。
“滚回塔拉尔,给我好好盯着那些有异动的人,等我回国。”和美艳不可方物的外表不同的是,女子空灵清澈的声音如同一汪泉水。
“属下遵命。”男子恭敬的起身,如同不曾受过伤一般。
“回去告诉每一个人,孤,甚讨厌愚蠢之人。”女子陡然凌厉的声音,如同寒冬里冰冻至深的湖水,让在场所有人都心惊不已,侍女们更是直接伏跪在了地上,不敢出声。
方才鞭打尧戈的行刑之人川穹,是速来冷血著称的杀手,而此刻也在心中也暗道不好。
“都下去吧。”女帝一声令下,在场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离开了房间。
半夏闭上眼,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便起身回到了厅后相连的寝室,拿出了今日早些时候收到的密函,仔细看着。
半夏看完之后,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自己的好哥哥,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想自己十岁进朝堂,十三岁便开始参与政事,论文治武略,所有的兄弟姐妹中没有一人及的上自己,父皇过世前便已经告诉自己有传位于自己的打算,加之自己本就是王后所生之嫡女,这些年功绩卓然,继位本理所应当。倒是自己的好哥哥,仗着自己是正宫之子,便生出了这些许夺位之心。父皇病重之时,自己代为监国,格尽职守。登基之后,自己也治国有方,万民臣服。可就是自己的哥哥,四处宣扬着女流之辈不配为君,更与反贼勾结意欲行谋反之事,更是大肆张扬自己心狠手辣的名声,处处与自己作对,念着是自己嫡亲嫡亲的哥哥,自己一再容忍,没想到更是变本加厉,竟然直接派了杀手想要了结自己的性命......
半夏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拿着信纸的手紧握成拳,微长的指甲戳破了纸张,刺入了自己掌心。
没错,这些年自己铲除异己,手段是狠毒,但是正如自己的哥哥悉茗所说,自己是女流之辈,在这个男权当道的社会称帝本就是一件不同寻常之事,所以才必须在关键的地方足够心狠,这些年自己的确手中沾满了血腥,但自己从未多杀任何无辜之人,自己在这帝王之路上走的每一步也是步履维艰,没想到最后伤自己最深的还是最亲近之人,自己极力避免皇室血亲相残,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狠下心来,就算背负骂名,自己也不能由着自己的亲哥哥糟践自己的国家......
半夏起身,步步生风地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
“把尧戈,川穹,落葵,伏翼全都叫来!”半夏神色凝重命令着。
“是。”侍女随从们恭敬的回答之后,便一路小跑着去执行半夏的命令。
不一会,这暗卫之中最为厉害的高手,便都出现在了半夏面前。
四人之中,尧戈自幼便跟随半夏,武艺虽不是最高的,但是绝对忠诚,半夏心知这一点,才会让他做暗卫的最高管理者。落葵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但是令半夏最为欣赏的是她是整个暗卫里武艺最为高强的那个,巾帼不让须眉当如是。川穹和伏翼也是所有暗卫中顶尖的高手,半夏的父亲在位时便已经是暗卫中的佼佼者了。
四人都是半夏心腹,此次秘密前来南朝青州腹地,才会带这四人前行。
“主上有何吩咐?”尧戈向前走了一步,开口问道,身姿挺拔,完全不像刚刚受过伤的样子。
但是半夏却知道,刚才那段刑罚每一鞭都能深可见骨,但是自己却不能手软,尧戈在事后折回,将那名女子推入水中等死,违反自己的命令,本就是大忌,按理,若是平常人自己一定会下令赐死,不死重罚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尧戈,伏翼,你们快马加鞭赶回塔拉尔。尧戈,动用一切情报资源,掌握好悉茗及党羽的一切动向,伏翼,回去告诉大将军,集结兵马,全体警备,通知国相大人,做好准备,随时配合大将军排兵布阵。”半夏依旧是那副慵懒的姿态半倚着主位的塌枕,但是声音冷冽,面容也是格外认真严肃。
四人初被通知召见时,便知晓一定有大事,此刻听到才知道是真的有大事要发生了,塔拉尔要变天了,血色染就的天......
“恕属下多嘴,主上要对悉茗大人下手了吗?”尧戈知道自己本不该多嘴,但是自己自幼与半夏一起长大,也算是了解半夏,也知半夏此举一定会有一场轩然大坡。
半夏斜睨了尧戈一眼,凤眼如同闪着银光的刀刃。
尧戈心知半夏不喜质疑和询问,但是自己心中实在是担心半夏,弑兄的罪名可是大辱......
其余三人见状,也纷纷低头,心想,也只有跟随女帝多年的尧戈敢开口了......
“悉茗哥哥欺人太甚,派的杀手已经在路上了......”半夏知道尧戈是在担心自己,便不加怪罪。
尧戈听完半夏的话,心中一惊,其余三人也是震惊无比,三人互相看了看,大约也知道彼此都在想的是什么。估计女帝心中也必然是知晓悉茗此举的目的。女帝异国他乡被人杀害,大可将罪名推给南朝,悉茗可以顺利登基称帝不说,还可以以此为由向南朝开战,悉茗一向主战,真是一箭双雕。
“既如此,我一人回去便好,伏翼可以留下,保护主上安全。”尧戈明白,半夏这回是铁了心要除掉自己的亲哥哥了......有落葵和川穹在,半夏不会有危险,但是以防万一,还是想多一人,多一份保险。
“无需多言,执行命令吧......尧戈留下,其余人下去吧。伏翼,先去准备出行的装备,等尧戈好之后,立即出发。”半夏闭着眼挥挥手屏退了其他人。
“主上还有什么吩咐?”其余人走后,大厅里只剩下了半夏和尧戈。
半夏走到尧戈身旁,看了看尧戈的伤势。
“还疼吗?”半夏言语之间轻柔了很多。
“回主上,不疼。”尧戈嘴角微微一笑。
尧戈一直都知道,其实半夏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自己一步一步看着她走上了帝王的宝座,成为在外人眼中叱咤风云的女帝,成为忤逆者眼里狠辣嗜血的残暴君王,但是自己一直都知道,那只是她的保护壳。在最深处,她还是当初那个有着最美笑容的小女孩半夏,也正因为如此,尧戈才知道除掉悉茗,除掉她的亲哥哥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有多艰难。也因为这样,自己将那个女子推入湖中之后,她会迁怒自己。
“她不是坏人......”半夏缓缓地走到一旁的客座上坐了下来。想起了今日在船上那个跑来交换失物的女扮男装的姑娘。
“万一是呢,形迹可疑,我不能冒这个风险。”尧戈还是很恭敬的样子走到半夏身旁,但是眉眼之间也温柔了不少。
半夏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朗眉星目,英俊刚毅的脸庞此时却没什么血色。尧戈的父亲翘泽是塔拉尔出名的美男子,但却很少有人提及他渊博的学识,翘泽是自己的启蒙之师,自己自幼便和尧戈一起在翘泽的教导下成长。
“一会让川穹上了药再走,我给你们的药都有奇效,很快就会好的。”半夏言语温和的嘱咐着。
“好,我知道。”尧戈有些苍白的脸上笑意更浓了,心里也觉得无比的温暖和欣喜。
“还有件事......”半夏表情忽而又严肃了起来。
“什么事?”尧戈知道自己留下,定是半夏还有什么大事要告诉自己。
“伏翼......方才我交代他的事,你都要亲自再跟大将军和国相说一遍,比起他,朝臣们更相信你。若他有异动,也不要马上戳穿他,等我回国。”半夏靠近了些尧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主上的意思是......”尧戈有些不敢相信,但是自己相信半夏所说的话一定都是真的。
“我早就有所怀疑,我身边有人背叛,直到前些日子,我才开始怀疑内鬼在他们三人之中。我一开始说要来南朝,只有你们四人知晓,我告诉川穹要去林州,告诉落葵我去并州,告诉伏翼我要去青州,让他们先出发准备着,不要告诉任何人,而你跟着我一起行动。如今我人才到青州,杀手已然奔着青州而来,背叛者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半夏说着,眼神中隐隐藏着一丝怒火,贴身暗卫和血缘至亲联手要夺自己的命,怎能让人不恨。
“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等你回国,你还是塔拉尔唯一的女帝......”尧戈眼神认真的看着半夏保证到,自己从小就立誓,要保护半夏一生。只是伏翼的背叛也是自己的失职,想着不由有些愧疚。
半夏看了一眼尧戈,微微笑了一下,起身走向主座,稳稳地一步一步地走着。
尧戈望着半夏的背影,恍惚间看到了半夏当初登基的样子,那么令人难忘的红金帝袍加身,风华绝代地登上最高的王座。
尧戈心中忽而有些惝恍,半夏已经如此高高在上了......
“塔拉尔的江山,是孤的,也只能是孤的......”半夏坐回主座上,俨然一副王者之风。
翌日,苏府之内。
非晚被苏卓和七曜强要求着将自己遇险一事说了个一清二楚,连胳膊是什么角度被拧脱臼的也说的是仔仔细细。
“美貌女子,冷酷杀手......这不是贵族固定搭配吗?”七曜听闻,忍不住调侃。
“不仅仅是这样,那位美女有着不常见的及腰卷发,那位杀手虽然自始至终都在鄙夷我的存在,但是长的比你好看多啦。”非晚毫不客气地回击七曜。
“照你这么说,可能他们是把你当成刺客或者什么密探了,怕这二人也是身份不同寻常啊......”苏卓无视着二人的斗嘴,自顾自的分析着。
“能上二皇子主船的人,当然不同寻常了。”非晚听着苏卓的话,觉得没有什么价值。
“对,能上二皇子主船的人,肯定会有记录,起码会有人知道这二人。”苏卓想着,兴许有人认识这两个人。
“算了,我觉得这只是一场误会,要是真查下去,人家会以为我们是真的什么密探的,而且我最终也没事,都是虚惊一场,现在要担心的不是我......”非晚看了看一旁的宛华。
三人商议后决定,就让宛华留在苏府,继续当侍女,反正苏府那么大,多她一个不多。而宛华也觉得苏府可能是她最好的归宿了,便欣然接受了。
“也是,不如这样,我先去谷莀的旧宅探探风声,摸清对方的目的再说。”苏卓想着,没必要和谷莀撕破脸面,不如先礼后兵。
“我们也一起去。”非晚听闻,强烈要求一起去。
“不行,谷莀肯定知道你们的身份,他当着你们的面将辰星姑娘瞒天过海,肯定就是防着你们,我单独前去,能减少对方的警惕。”苏卓想了想,拒绝了非晚,并且仔细地将自己的分析说给二人听。
“也好,你去旧宅探探口风,我看看能不能夜探旧宅,你在明,我在暗,这样行事较为稳妥。”七曜倒是很赞同苏卓的看法。
“那我能做什么呢?”非晚听着二人一句两句,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份。
“你嘛,就先养伤,在府中候着,万一辰星姑娘有别的消息,就靠你了。”七曜好言劝慰。
“好的吧......”非晚有些无奈地同意了。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三人想的如此简单,当天苏卓前去旧宅,被告知谷莀和夫人出行了,没有回来,苏卓原以为是谷莀避而不见,没想到当晚,七曜夜探旧宅之时,发现谷莀和他们所谓的夫人的确不在府中。
“什么?”非晚听闻这个消息,顿时就坐不住了。
“是的,我仔仔细细地找了,没有他们的踪迹,我偷听下人们议论,好像谷莀,夫人以及旧宅的管事都不在。”七曜想着自己在挨个查探房间之时,听见了几个家奴在议论着。
“他们不会离开青州了吧?”非晚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可能。万一真离开青州了,这天南海北,要如何寻找。
“应该不会,谷莀费了那么多心力把辰星姑娘带到青州一定是有目的的,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的。”苏卓仔细思索了一下所有的前因后果,这场失踪大局总觉得有高人在操纵。
“也就是说,我们又要像在林州时那样,到处找吗?”非晚颇有些失望最后还是要大海捞针一样寻找着辰星。
“在青州找一个人对在下来说还不是难事,另一方面,也要派人盯着旧宅才好,他们一行人回来得时候,我们才能第一时间知晓。”苏卓分析着当下的局势,没想到当初以为是一件简单不过的找人原来如此复杂。
非晚和七曜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非晚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静悄悄一直候在一边的宛华,忽然生出了些许悲凉之意,总觉得辰星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三日之后。
“你听说了吗?林河溃堤啦!”青州的群众们忽然像炸开了锅一样,街头巷尾都有议论之声。
“早就传开啦,据说晚上二皇子听说之后,连夜就去现场了,地方官拦都拦不住。”讨论的人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赞赏之意,二皇子此举赢得了许多青州百姓的好感。
“可是,好好的,怎么就溃堤了呢?”也有人疑问着,虽说这林河溃堤不是没有过,但是,从来没有在这种时候突然就溃堤了,也不是什么洪涝,也没有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