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带上我吧,我啥都能做,我会好好伺候大爹大妈的。啥苦我都能吃,我只要有个去处就心满意足了。”那姑娘忽然跪倒在地,两眼怔怔的望着吴全生,是哀求,也充满着希望。
“带上她吧,兄弟。”吴成在一旁轻轻地说。
吴全生带回来一个大姑娘,这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多亏有吴成作证,否则他真说不清。全生妈倒是乐坏了,那病似乎也好了一半,看着姑娘端庄秀气,朴实能干,一天到晚乐得嘴也合不上,逢人就夸:“巧儿真是个好姑娘,心灵手巧,啥活都会干。做饭洗衣服不让我抬手,对我和全生大太好了。你们大家看看,她这才来几天呀,把我身上穿的里里外外补得整整齐齐,洗的干干净净,我这病也好多了,要不了几天我也能下地干活了。”的确,自从李巧儿进了吴全生家门,这个家开始变了,家里有了笑声,两孔窑收拾的干净整洁,院子里也充满了活力,吴全生看在眼里,心里乐慈慈的。
到陕西赶麦场的事一经说出,村里就有十几个人要去。这两天,吴成和吴全生、毛知一前后商量了好几次,先带些人去,如果情况好,再稍信让大家去。临走那天,又有几个人一定要去,总共是十六个人,他们带着镰刀、尖担和小铺盖卷天不亮就出发了。那天晚上李巧儿没有睡觉,当吴全生悄悄离开家门时,李巧儿跟了出来,她啥话也没说,将一大块馍馍塞在他手里。他知道,他这一走,家里恐怕不会再有馍馍吃了,全家人只能靠野菜和树皮过日子。吴全生心里一热,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迅速流遍全身,他揣好馍馍,大步流星地走了,默默地走了,带着全家人的希望走了。她,依旧默默的站在那里,暗淡的星光下目送着远去的亲人,渐渐地消失在黑夜里。
半个月后,当吴成、吴全生等七个人担着500多斤粮食进了村时,吴家村沸腾了。
麦子,全是麦子,新麦子。十几户人将分到的麦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就像抱了个金娃娃,生怕被别人抢走。
那时候,粮食真比得到一个金娃娃还要直钱,粮食就是命,穷人的命也没有粮食值钱。
吴成家里没有人,他把自己分到的三十斤小麦分成三份,分别送到吴怀庭;吴保娃和范三英家。
原来吴成、吴全生和毛知一他们到陕西后,那里的麦子正好开始收割,起初,他们被人招去将人分散开来替人家割麦子,后来干脆联合起来搞承包,按地多少收割完后工钱全部折合成麦子付给他们。这样一来,大家齐心协力,不但白天干,晚上还加班苦干,短短几天,就攒了不少粮食,这才打发吴成和吴全生七人把粮食但回来。
因为他们收割的麦子既干净又整齐,还很快,赢得了当地人的信赖,一村连一村,找他们收割麦子的村子接连不断,现在就缺乏人手。
村里很快又有二十多人要跟吴成他们去,还有八个女的,其中一个就是吴全生从刘家庄带来的李巧儿。这些人到了陕西与毛知一他们汇合以后,组成了一个有四十多人参加的收割队,他们组织严谨,分工明确,有联系人,有收割队,还有运输队。结账也很简单,不论粮食、面粉还是现金,咋方便咋结账,不像那些分散的临时工,一定是要现金才能结账的。陕西人不吝啬,他们只要看到你干活干得好,满意了往往是要多给粮食的,绝不会日鬼你。吴成他们不分白天黑夜的干活,很快成了一支在陕西赶麦场人流当中的主力军。
陕西的麦场很快就结束了,吴成他们满载而归,人人分到了上百斤小麦,度过了一场要命的天灾。
吴全生和李巧儿俩人从陕西回来后便成了亲,结婚的前一天俩人去了吴保娃的窑洞。院子很干净,窑洞里面也打扫得整洁亮堂,这是巧儿的功劳。吴义父亲一下子苍老了,白发斑斑,人很消瘦,见两个娃娃来,刚要出门的吴保娃放下手中的放羊鞭子,面带笑容,很和蔼地说:“明天你俩要成亲了,我还说晚上过去看你们哩,我是啥也拿不出手,也帮不上你们。”说着话领他俩进了窑洞。
吴全生和李巧儿双双跪倒在吴保娃面前,口称:“大大,儿子全生和儿媳巧儿给您老磕头了。”俩人连磕了三个响头,吴全生接上说:“从今以后您就是我干大了,咱就是一家人,我和巧儿伺候您,给您养老送终。”
吴保娃扶起两个孩子,老泪纵横,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的念叨:“好孩子,好孩子......”忽然,他转身从炕上拿过一个布袋和一个包裹。布袋里装有小麦,那是吴成送的,他只尝了一把,子粒饱满,味道清香,比咱们本地产的好,就再也舍不得吃,一直放着。他晒的野菜多,那是放羊的时候见到野菜就挖回来晒,时间一长,晒的多了,全搁在窑洞里,现在能救急了。包裹里包着的是羊毛,足有三斤多,撕的干干净净,绒绒的,雪白雪白的。吴保娃说:“这是我准备晚上拿过去的,你俩拿着添补添补把亲事办了。羊毛给巧儿织件衣服吧,咱穷人家不管好坏,上冬了不冻身子就行。”
吴全生坚决不拿,吴保娃一定叫拿走,俩人推让了半天,最后巧儿说:“大大,粮食您放下,饿了还可以随时吃几口,羊毛我要,我拿走了。”
这恐怕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婚礼,筵席是糊糊汤,里面有少许菜叶子,再没有其它吃的了。吴家村大半个村的人都来了,挤满了整个院子,就连隔壁保娃叔(现在应该称干大了)家的院子里也站满了人,足足有三四百。乡情们心里有数,喝两碗就行了,不能过三,这年代家家不容易。大部分的礼品是几个鸡蛋,全生妈收了两竹篮,婚后她当着儿媳妇的面说:“这些鸡蛋留着,以后给你吃。”巧儿开始不懂,为啥给我吃?忽然明白了,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
村子里大部分人处在饥饿当中,有的是家里人出外打工或讨饭去了,人还没有回来。有的是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或者病残人,当然还有一些好吃懒做和不务正业的人。
说到不务正业的人不得不说说吴德贵。
村子最北边有一个独院,高高的院墙,大门坐北朝南,青砖绿瓦很是工整。院内是整洁的三面青瓦房,虽不显豪华气派,但也文雅庄重,别有一番风味。这是清末秀才吴正卿的府上。从墙里墙外可以看出,主人一定是个贤能之人,可是后代偏偏出了一个不孝子孙,若大一个家业,毁在此人手里。
吴德贵,吴正卿第四代孙,此人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十四五岁时因打架被学校开除,到了十六七岁父母亲已经管不住了,花钱如流水,不是打架就是赌博嫖娼,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有首打油诗专门形容这样的人:
闲置诗书废光阴,
花街柳巷寻开心。
腰缠万贯终散尽,
家破人亡一场空。
老俩口实在没有办法,商量托人给找了一门亲事,想着娶个媳妇管或许要好一些。说来也巧,亲家正是吴元升妻子她哥,家住张石柳滩村的张榆树。
张榆树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儿子张大富已经成家立业,女儿名叫张玲玲,像她堂姐巧巧一样,长得灵光秀气,很是体面。也是性格内向,脾气不大好,动不动就耍小姐脾气,一连好几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惹得大人操心,别人不爱。那年十六岁,经媒婆说媒,又征得吴家村姑父姑母同意,嫁进了吴德贵家。开始小俩口恩恩爱爱,一家人和睦共处,吴德贵父母很是高兴,一年后生了一个孙子,老俩口更是喜出望外,以为儿子从此可以改邪归正,一家人可以过上安安稳稳无忧无虑的生活,岂知孙子不到半岁,儿子旧病复发,勾搭上邻村的一个寡妇,并与其产下一子,被女方同族的人联合起来,打了个半死,硬逼着娶为二房。张玲玲伤了脸面,怨气不过,从此带着儿子单独过,不再轻易出家门,也不再常和亲戚邻居来往,更不许吴德贵踏进自己屋里半步,不曾想这样一来正好中了吴德贵下怀,以后干脆不着家门,十天半月来一次,翻箱倒柜,拿到钱就去挥霍,时间不长,父亲被他活活气死。父亲一走,吴德贵更加肆无忌惮,不但赌博,而且抽上大烟,不到两年光景,一个很富有的家庭,被他糟蹋的一无所有,母亲为此忧郁而死。张玲玲带着儿子艰难的生活着,要是常年还好,她靠家里仅有的五亩多地还能讨些租子维持生计,遇上大旱之年,母子俩就困难了,家里很早就断了粮,她变卖了一切能卖的东西,后来连自己平时穿的衣服也拿去换粮吃了。即使这样,到了三四月里,家里没了一点能吃的,这个女人绝望了。偏偏她又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如果她能求助于娘家,也不至于最后落的到背湾里寻死上吊。
这是一顿最后的晚餐,她将一把树叶倒进已经烧开的水里,煮了一会,全部舀到碗里给孩子端去。家里已经两天多没吃过面食了,三岁多的孩子饿的哇哇直叫,瘦的皮包骨头,连站也站不起来,看见吃的立刻停止了哭声。孩子不顾一切的嘴爵着,吃的津津有味,好像这是他出生以来吃到的最好五谷。张玲玲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儿子,走出院门,回头又把门栓好,便头也不回地向背湾里走去。
傍晚的风很凉爽,背湾里因为南北两山的遮挡,很是阴暗,不但天黑的早,风也很大。这里除了渭水的波涛声外,偶尔还能听到其它动物的吼叫声,特别是狼的叫声,在寂静的夜晚非常狰狞可怖,不说晚上,就是大白天背湾里也很少有人来。张玲玲借着月光,朦朦胧胧的来到一颗大榆树前停下了。这颗树的树身很矮,长的粗壮结实,碗口粗的枝头伸向四周,就像一把撑开的雨伞。树上没有叶子,好多枝干也被折断了。张玲玲很熟悉这棵树,这是她常来的地方,榆树的叶子被她和好多乡亲一茬又一茬的捋去了,树皮也被剥光了,她将一根麻绳绑在树杈上,挽了一个活口,毫无顾虑的将头伸了进去......
三天以后,有人在背湾里捡树叶,发现了树上的绳索和被野兽撕咬成碎片的衣服,怀疑是有人上吊死了,但不知是谁家。直到有一天张德贵爬到自家屋里,才看到了早已死在炕上的儿子。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了,他被儿子和媳妇带走了,在另一个世界里劳动改造去了。
这所院子从此无人问津,荒草丛生,野物满院,成了人见人怕的鬼院。当地的孩子如果哭闹不止,只要说:“再哭,我把你扔到鬼院去。”保证那孩子就不哭闹了。临解放那年,鬼院的房子和周围院墙都倒塌了,因为院落年成多,房土很肥,被周围的村民陆续用筐子担或毛驴驮,运到地里做了肥料。
那里现在已经是旧庄的中心地带,院落一个连着一个,小楼房一座接着一座,人来人往,可谁又能想到这里曾经是出了名的鬼院,一处让人提起来就毛骨悚然的鬼院。的确,现在提起鬼院知道的人并不多了,几个知道的人一旦说起鬼院来都很忌讳,老人们不愿意提起那些伤心的往事,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伤痕,那曾经是天塌下来的地方。
真是:说来无语,伤心尘事忘不了;
事出有因,惊魂旧梦何时消?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