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闻香识人

船行三日，风高浪急，天公不作美。

张羡之坐在房中，正仔细查看海图。此时是三日来，海上最平稳的时候，暴雨稳定，浪拍船身，未有滔天巨浪。

他看的越细，眉头便皱的越深。大乾禁海至今六七十年，几乎将文鳐与一切海图销毁殆尽，他手上这幅，乃是六七十年前第一批乘文鳐出海而归之人所用。

六七十年，对人来说，漫长的犹如一生。便是大海宽广浩大，百年千年犹如一瞬，可谁又能保证，海下暗礁暗流仍旧？

可便是这张海图，得来又岂是易事？若不是他去做那有损阴德之事，这图的得来，又谈何容易？

他征战沙场十九年，却是生平第一次将海洋作为战场。这宽广而无边际的浩海，原就能轻易吞噬任何经验丰富之人，成为所有人的坟墓。

如今他却要带着三百人，陪着他出海送死。让跟着他金戈铁马，热血沙场的兄弟们，来到这个他不熟悉的战场，要他们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掉下去便是万劫不复。而他们为之牺牲一切的大乾，这个记录英雄的青史，却留不下，记不住他们的名字……

可他又能如何？羌戎五部食他大乾百姓五六十年，便是某年被他率军追杀之时，用以铺路逃窜的大乾少女，都多的能使洛水为之断流。

谁能想象他那时的心情？他一路追击，不敢有片刻停歇。可最后，他只能亲眼看到他一心想救的俘虏，他大乾的八千少女，被当成了垫脚石，鲜血流尽，尸体让那浩浩汤汤的洛水都为之断流。

他何尝想要征战十九年？可羌戎五部将他大乾百姓视若牲畜，奸淫掳掠，不过五六十年的时间里，就将他大乾百姓几乎吃绝了种。

他又何尝想要带着这三百士兵，踏上这条不归路？可他大乾所余百姓连十之一二都未有，当年的两千万百姓，至今只剩下了五十万。

若是他不来，那宁王当真与外敌勾结之时，上哪去找可战之兵？难道他真的要将那万里锦绣河山，那名山大川，良田沃土，拱手送于外族吗？

他们大乾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总有一天，会再站鳌头，重临巅峰。英明的帝王他们有，忠心的大臣他们有，勤劳的百姓他们也有，少的只是时间。只要给他们时间，大乾就会恢复往日繁华。

张羡之坐在桌前，不知不觉，便通红了眼眶。他想，他们大乾缺少的只是时间，可这时间，为何这般难得？

海上昏沉，除风雨声外再无人声。张羡之静坐良久，忽闻船上将士惊慌高呼道，“快，快。龙吸水来了，赶紧收帆，收翼，转舵下潜，快，快……”

他心下一惊，忙夺门而出，快速冲至甲板。

果然便见远方那道庞大水柱，犹如巨龙吸水，接连海天，朝他们迅速而来。

“快打开护盾，将船围起来，快快……”张羡之冲至桅杆收帆，连声高喊到。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文鳐的护盾终是赶在龙吸水到来之前打开，及时下潜至海底。

将士们瘫坐在地，聚成一团，大口喘气。可到底是征战沙场之人，不到半晌，就有人缓过来，指着护盾之外的海底大叫，“你们快看，那边有好大的鱼。”

众人闻言，像是也来了兴趣，争相爬起来，看那海中他们不曾见过的奇景，不曾听闻过的大鱼。

张羡之靠坐在桅杆旁，借着微弱光芒，在一片昏沉中静静看着这些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