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明星稀
那人负手站立在他身前,腰板挺直如利剑,眉头轻皱,一字一句的问他,“君有疾否”,看起来如同生气一般。可嘴角轻抿的一道弧线,却泄露了主人此时的心情。
江如晦看着那道细微弧线,有些发愣,结结巴巴的道,“其实,我只是”,他一时词穷,在脑海里想了一想,忽的灵光一闪,“我只是,……,只是喜欢水。”
“对”,江如晦一口咬定,连忙接到,“我只是喜欢水。”
张羡之看着面前这人浑身淋透,须发尽湿,还结结巴巴辩解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正准备打趣他几句,可又忽的想起来不久之前,他们多次冷场的话题。
再想这世上之人畏他敬他,疑他用他,悦他的将他推上神坛,不敢与他相近,恶他的憎他犹如地狱恶鬼,唯恐避之不及。
旁人不知晓他的身份倒好,还能和他做个点头之交。可知晓他身份后,莫说是与他相交,便是路上见了面都要惶恐不安。
虽说有些是敬他的名声功勋,生怕轻慢了他。有些是畏他杀人的残忍,避他如蛇蝎。可到底是让他有幸于世的数十年中,竟无一个能说上话的人。
像江如晦这般主动找上门来,对他不畏不惧,不敬不恨的人,又何尝不让他觉得新奇呢?
更何况是如今这般光景下,他终于有个可说之人,又何必非要驳他的面子。
自幼失孤数年,在那塞北大漠荒原又征战了十九年后,张羡之到底也想留个能陪他毫无顾忌说话的人,只好顺坡下驴的附和道,“江兄性情豪放洒脱倒无不可,只不过也该注意下身体。”
“那便谢过张兄提点了。”江如晦捋了捋有些散乱的须发,拱手作揖道。
张羡之正欲回些什么,却怔了一怔,微微出神。
此时正值黄昏,落日入海,万丈耀眼光芒归于平静,惟有火红色霞光辉映蔚海。江如晦便背对着这落日余晖,周身渡着一层耀眼霞光,站在他的眼前。
他此生见过许多次落日,在那苍凉北方的大漠荒原,鲜红似血,映照着地上无数的尸体,满目疮痍,尽皆苍凉。每每忆起,尽是硝烟号角,残垣断壁。
征战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张羡之想。久到他只记得月月相攻,日日为战,却忘了落日原是这般的美丽。
江如晦见他出神,不由出声唤道,“张兄?”
那人回过神来,却说了一句,江如晦以为永远不会从他口中说出的话。
张羡之眼中是霞光万丈,面上笑意加深,轻叹道,“我倒是一直没注意,江兄原来生的这般好,长身玉立,姿仪丰美。”
江如晦闻言愣怔了一下,微微皱眉,在自己是不是被调戏了这件事上纠结,思考该不该发脾气。
可张羡之却想起了别的事,比如他最开始为何对江如晦起了疑心。
除那道令人如芒在背的视线外,更让他起疑的,是江如晦最初给他的感觉。
他至今只在两个人的身上有过那种感觉,一个是那日站在昏沉巷子里,同他立下誓言的少年。另一个,便是当日初见时的江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