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BJ奇案录》之二
《七日还魂》
(一)
面容枯槁,色如死灰。
用这八个字来形容躺在卧榻上的卢翰林那是最恰当不过了。
“爹爹,刚熬好的银耳羹。”大儿媳桂芝把碗端到了公公面前。
卢翰林摇头呢喃:“罢了,我这盏灯油就快熬干喽……”
这时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后生提着只甲鱼走进来:“大嫂,新鲜的,您瞧,还活着呢!舅公,我这就给灶房送过去,论起补气血没有比这个更灵验的,您可一定要喝几口。”
话音未落喊叫声传进来:“鬼!鬼──”
三人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披头散发在院内跑着喊着。
“是谁把他放出来的?”卢翰林声音颤抖。
“明德,你去瞧瞧。”
听大嫂吩咐年轻后生忙转身向外走。
卢翰林垂下眼睑老泪横流。
倚在床边咿呀学语的小孙子:“爷爷,你怎么哭了?”
桂芝:“虎子,怎么你就记不住啊,跟爷爷说话要说您,不准说你。”
卢翰林拍了拍孙子的手又叹了口气。
桂芝把枕头边上的手绢拿起来递到老人手里:“爹爹,您就想开点,我已经去庙里给兰妺妹上了香,烧了纸,想必她也不会再闹腾了,只要九泉下的兰妹妹在那边安生了福海就一定会慢慢好起来。”
卢翰林本名卢琰,字殿玉,祖父曾官拜四品章京,父亲生前在大理寺当差,他本人倒也争气,面壁十年从秀才到举人直至进了翰林院做了编修,膝下生有二子,长子福海,次子福佑,都已成家,没承想十年前因为搅进康梁变法惨遭罢黜,回到老家通州做了寓公。
时值光绪末年,通州早已是京东交通要道,人说一京(BJ)、二卫(天津)、三通州,商贾行旅水陆进京必经这里,因此是个极繁华的地方。卢家就住在离东大街不远的一条巷子里,宅院是座大四合,南房与东西北房之间砌了道雕栏画壁的二门,外边院子住着粗使下人,西南角的两间客房里住着那位叫卢翰林为舅公的年轻人。里院正房用隔扇隔为三间,中间是客厅,左边是卢翰林的卧房,右边是他的书房,院内的东西厢房,一边住着福海的三口之家,一边住着福佑和他的妻子兰惠文。
卢翰林虽遭罢黜没了俸禄但富了三代家底还是不薄的,除了房产还有不少珍宝玉翠名画古董,每月变卖上一两件就有用不完的花销,俗语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位卢翰林做得了官却理不得家,四合院里整天个鸡吵鹅斗让他十分心烦,事情当然出在他的下一代身上。
长子福海人长得十分俊朗气派,可自打少年时就结交了一帮不三不四的朋友,凭着母亲的溺宠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由于妻子的阻拦卢翰林对这个不成器的长子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好由着他任意胡为,所能做得能盼的就是给他找位贤妻慢慢劝他走上正道,这福海也的确有福,娶了位大家闺秀姓林名桂芝,长相一般但人极贤惠,通情达理,孝敬公婆,只是过于柔弱不但不能管束丈夫还时不时遭到打骂。卢翰林原以为儿子有了儿子就能懂点事,没想到这福海还是旧习不改,人的忍耐总有限度,两夫妻的争吵一日胜过一日,但婆婆不但不责怪儿子反倒怨她的不是,卢翰林无可奈何只好整天躲在自己的书房里。
次子福佑其貌不扬但秉承了卢家的承传日日苦读博取功名,十七八岁就中了秀才,为人少言寡语,心地良善,对父母孝顺有加可没承想成人后娶进了一位河东狮吼的女人兰惠文,这位妇人可是个厉害角色,就如同老北京人说的‘嘴一份,手一份’,能言会语、手脚麻利、精于算计、人又长得标致,进门不到一年就从婆婆手里夺了权掌管起这个家,活脱脱一个《石头记》里的王熙凤。
因为惠文能干别人无话可讲,长兄福海却是一百个不愿意,吃喝嫖赌哪样也少不了个钱字,母亲掌家时他财源不竭可自打这位弟媳掌了家却由不得他了,为此整天吵得天昏地暗因为儿子不在理上,加上惠文的刀子嘴当婆婆的也无可奈何,福海的妻子桂芝仿佛也找到了靠山,但凡受到委屈就由这位弟媳兰惠文为她出头,母子一方,妯娌一方,小院里自然更没了安宁。
也许是习惯成自然,整天泡在古籍书画堆里的卢翰林渐渐练得充耳不闻,没想到一连串的打击从天而降!头年,次子福佑随同母亲去关外盛京为外祖母贺寿,不想回来的路上遭遇车祸坠入山底,连母子二人的尸首都未曾找到转过年来才至端午二儿媳兰惠文又突然暴毙,卢翰林为儿媳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可就在“头七”那天夜里,长子福海也不知为什么竟精神失常了,自打那日起整天个披头散发,忽而狂躁忽而如同见了惠文的鬼魂四下奔跑大声哭嚎,百般无奈卢翰林只好把他锁进了一间耳房里。
天塌地陷,由此这位卢翰林一病不起,每当夜静更深他便想起十岁那年父亲带他见的那位命师,命师又是占卜又是相面,一堆卦辞里他只听懂了三句话:“少时富贵,中年劳碌,晚景凄凉”,如今果然应验了,想到此又是老泪纵横。
(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卢翰林在京为官时有两大嗜好,一是着便服吃小馆泡茶楼,二是喜欢给人家题匾额写对子有人说他是“一笔好字,头等才情,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加上为人随和喜欢交际,提起卢翰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卢家的事传扬开来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前门外有家裕丰茶馆,生意做得不小,进到屋内一副对联十分醒目,上联:芳香清意府;下联:碧绿净心源。那正是卢翰林的手笔。
此时茶客们正指点着对联议论着卢家的事情。
“可怜这位老翰林,老了老了怎么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就叫好人没好报,想当初若不是戊戌之变,说不定现如今他老人家就戴上正二品的顶戴花翎了。”
“唉,两个儿子一个没了一个疯了夫人也先他去了,这日子可怎么熬啊!”
有个中年男子:“头两天我去了趟通州,你们猜那儿的人怎么说?”
众人伸长了脖子听下文。
男子:“他们说都怪这位老翰林迷了心为儿子娶了房克夫的媳妇儿,非但克死了丈夫还克死了婆婆。”
另一男子:“不对不对,她要是命硬怎么自己也没了?”
男子:“这你就不懂了,这样的女人原本就是九泉下的女鬼,就像是黑白无常拿了两条性命就回去向阎王老爷复命去喽!”
众人一脸惊惧。
有人问:“照你这么说卢大公子疯了也是她做的孽?”
男子:“我看八九不离十。”
另一个男人一脸坏笑:“什么神了鬼了的,依我说……弟媳妇死了大伯子疯了,这里头要是没点儿……得了,下三路的话我就不说喽!”
掌柜的开口了:“我说牛爷,嘴里留点德,人家卢翰林一是忠臣,二是大家伙儿的朋友,您这么说就不怕那位卢家二少奶奶把您也勾了去?”
众人都笑了。
掌柜的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事……的确透着蹊跷,难道卢大少真的遇上了鬼?”
有人道:“是啊,听说正赶上头七,细想起来还就是邪乎。”
一位老者插言了:“你们听说了吗?骡马市大街开了家私人侦探所外带看相、卜卦、断流年,本事大得很,我思量这件事儿要是求到他们准能弄出个究竟来。”
“您老去过?”
“不瞒各位,我的确去过一趟,神算,还真是神算,进门一坐不用你开口你的祖宗三代生辰八字他都能给你说个清清楚楚。”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但纷纷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这把年纪难道还能骗你们不成?”
那个一脸坏笑的男人又开口了:“行,改天我去见识见识。”
老者道:“你去可以,不过人家买卖兴隆,必要提前三日去约,不然去了也是白去。”
掌柜的说:“真要这么神我就请人给卢翰林捎个信儿,请他老人家也卜上一卦求个破解,心里也好踏实……”
其实开这家私人侦探所的不是别人就是左翼公所的探员连升和钰福。上文说过连升四十多岁,长着一对总也睡不醒的眼睛,冷眼一看非但不像位警探倒像个喝不喝三分醉的痴呆汉子。年少的钰福二十多岁,相貌平平但身材剽悍一身武当功夫。这二人怎么不做探员开起了私人侦探所呢?原来他们正赶上了一场清廷对社会管制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