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交往包含了无数或明或暗的利用和试探,但这是在合作的大前提下。
君子论迹不论心,至少在推行改稻为桑这件事上,郑榕相信胡宗宪是个可以托付后背的忠实盟友,也是撬动朝局并抵挡朝野巨大压力的主要力量。
不论在浙江还是京师,他说话的分量总归要比郑泌昌大得多——除了在严世蕃等越来越自行其是的严党高层那里。
改稻为桑如何筹划、如何施行,以及当前最要紧的,如何跟那位除了忠诚一无是处的马府台打交道,这些都要仔细斟酌。
一路无话,只有零星犬吠不时响起。
临近家门口,郑榕突然觉得有点凉,紧了紧外袍,抬头望着漆黑的夜幕。
天是阴的,深沉而寂静,积蓄着一场随时可能降临的如油春雨,恰似当今朝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浙江,盯在淳安,但这不代表只有淳安,只有浙江。
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就像是飘荡在浪潮此起彼伏的海面,在激流中游弋。
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不易觉察的细节。
“少爷,怎么了?”张武问,顺着郑榕的视线将灯笼对准了来时的路。
“没什么。”看着缓缓亮起的窄巷,郑榕笑道,“只是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事。”
张武不明所以。
郑榕也不解释,只是重新调转身子,朝远方那四盏明亮的大红灯笼走去。
“走吧,回家。”
“是,少爷。天黑,您走慢点。”
张武憨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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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事情大致就是这样,我想何茂才那些人不会轻易收手,或许会有动作,您和胡部堂要留心才是。”
回到家里,见到正等着自己的父亲,郑榕将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
郑泌昌思索片刻道:“你说的对,胡宗宪还是靠得住的,有这两样东西,你在淳安就不会处处受制,也不会予人话柄。至于何茂才那匹夫,无非授意淳安和你们作对罢了,让马宁远顶在前面,有不开眼的就办上几个。”
“不只是淳安,还有各府州县。”郑榕冷静地说,“成不了事的人未必不能坏事。”
“这确实该有所防备。”郑泌昌说。
“此外还有台州,胡部堂准备调一队兵过来护送官粮,协助推行试点,但那边还有谭参军——他身后是裕王那些人,未必安分。”
“谭纶……”郑泌昌沉吟了一下说,“他确实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利嘴,又和胡宗宪有多年的交情,真说不准能做出什么来。”
“胡部堂待朋友仁厚,能将他放逐台州已是下了大决心,许多事恐怕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们不能不理,特别是那队兵,队官要可靠才行。”郑榕说。
郑泌昌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林管事小跑过来,累得气喘吁吁。
“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被打断议事的他略带不满地问,“出什么事了?”
“老爷,何大人来了。”林管事擦着汗低声禀道。
“何茂才?他来做什么?”
郑泌昌下意识望向儿子,眼里带着问询。
“不出意外的话,是兴师问罪,更是寻求爹的支持。”郑榕眼里精光一闪,“他来的正是时候,这是个机会。”
他把目光投向林管事,“就说老爷已经歇息了,要换身衣裳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