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的西北风吹的荒草低垂,将郁积在原野上的臭味吹散,躲在上风口的明军将士们终于从那恐怖的金汁仙气儿中释放出来,纷纷大喘着粗气,连绵起来就像一群风箱,在给这狂风助兴。
“你早知道会起西北风?”郑明诚见状不由双眼圆睁。
“诸葛武侯有言,为将者不识天时,不解地利……庸才也!”吴岳直接懒得看他,“某明明有法慢慢炮制那两个老贼,为何昨夜不惜兵戎相见也要带兵出关埋伏……好好动动你的脑子。”
“这望云辨气之术,咱可学不来……”
“学不来就让你的番子多请几个当地老农做客,论对当地气候的了解,这群人可比钦天监的监正还可靠!”
“老农?他们懂什么,锄草种地?”
“某在登州抗倭,军中无锦衣卫相助却从来不乏情报,知道为什么?”吴岳很认真的看向郑明诚,“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百姓不可小觑啊!”
“戚帅教你的?”
“是,戚帅教某的!戚家军在台州抗倭,多的是当地渔民相助。何时潮涨潮落,何时风起云涌,渔民所言无不中者,故此戚帅得以妙算无碍。台州守卫战,倭军仰仗人数以蚁附之势攻城,戚帅借潮水分割其军,各个击破,此皆渔民之功也!”
“诚如此……”
见郑明诚低头深思,吴岳也乐的清闲。他只怕倭军来的太早或太晚,若是那般就无法借助风火之势。
巳时,恰到好处。
此天意灭此畜生尔!
巳时一刻,零零星星的流民出现在明军视野中。然后人越来越多,排着参差不齐的队伍,缓缓的朝素沙坪走来。
如此多的流民,本应喧闹熙攘,此时却如一群行尸走肉般,不言不语,任凭驱策。
零星几个倭军骑兵便能管理成百上千人,偶有坚持不住倒毙者,死在队伍之中被一脚脚踩踏成肉泥,引不起四周任何的波动……
这一幕就如同阴间的百鬼夜行,而那些带着般若面具的倭兵,则是押解鬼魂的阴差。
“……”郑明诚扭头,看向吴岳的目光充斥着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痛苦、愤怒、怜悯、同情、疯狂?
吴岳自身都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情此景,对某些明军而言,这一幕只怕会化作永生的噩梦,不断告诉他们人可以恶毒到什么程度,又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
他有些庆幸前方压阵的都是他本部兵马,对倭贼的凶残早有心理认知。若是普通卫所兵,仅此情此景便已让军心动荡,埋伏暴露。
流民缓缓的走过草场,无人在意那弥漫的莫名臭味,荒草被踏平踏碎,与浸在根部的火油紧紧粘合为一,便是倭军老将亲自上阵怕也再难分辨。
袒着身体双眼无神的女人,咀嚼着干草郁郁而行的男人,怀抱婴儿骸骨死死不撒手的疯癫妇人,稀稀拉拉所剩无几的孩童……
明军像恭送亡魂一般看着这支队伍从原野上走过,手中火铳、兵刃攥的嘎吱作响。
此时他们无比羡慕埋伏在远处树林中的骑兵和身后的炮兵,至少他们不用亲眼目睹这样的人间惨剧。
挑着一连串人头以做威吓的倭军军旗终于出现,这群跟在流民身后的倭国正军,此时也已没了军队的模样。
倭军正式兵源多来自百姓,与海上倭寇等不同的是,他们此前也大多是土里刨食的农民。
人心从正常到第一次杀戮同类时的紧张,再从紧张到麻木,从麻木到疯狂乃至迷恋于杀戮……这需要一个不短的过程。
很明显,这支军队正处在从麻木到疯狂的转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