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领高强的慰灵师果然不是普通的出卖灵魂的滥情废物。
缙云心想。
她的头脑始终逻辑清晰。
“眼下我还有两件事要做。你必须陪着我。”慰灵师说。
“我什么都听你的。”他说,“听话的像个奴隶一样。”
“你可真是油嘴滑舌。”慰灵师笑道,“先把魂枪和银刀都放在脚边。慢慢来,不许轻举妄动哦。”
缙云一一照做。
“奴隶总该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吧。”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隶有什么资格询问主人的名字?”
她的语气轻快,似乎已经放下戒备。
却又姿态强势,不露出任何破绽。
“那我该怎么叫你?”
“你既然自称奴隶,就应该像奴隶一样叫我小姐。我就叫你…”她想了想道,“…叫你‘呜呜’。”
“呜呜…?…为什么?”
“因为你欺软怕硬,还很狡猾呀。”她不怀好意地笑道,“和我养的边境牧羊犬一样。它就叫呜呜。很可爱的。”
狗的名字?!
他一脸地不敢置信。
此生未有过如此奇耻大辱!
“呜呜,往前走吧。”小姐指挥道,“朝洞穴深处带路。这就是第一件事。”
小姐的手枪依然顶在他脑后。冰冷坚硬,无法挣脱。
如同狗脖子上的项圈。
“你给我等着,”呜呜暗暗腹诽道,“我迟早要翻身做主人!”
小姐打开自己带来的手电,照亮脚前的路。他们把所有东西以及那至关重要的圆柱体都留在了依依的尸体旁边。两人走到洞穴深处,站在两条羊肠小道的分岔路口。
呜呜朝右边伸出一只爪子,提议走右边。
“为什么?”小姐问,“你去过右边吗?”
“不,我去过左边。”呜呜说,“但我感觉两边差不多。你大概也感觉到这里有什么吧?”
她沉默了片刻。
“…我在洞外就感觉到这里的非比寻常。可直到如今我才发现这里的事情依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呜呜说,“所以这里才连一个活人也不剩。庞大的机构竟如一座空坟…我们走吧?”
两人走进了右边的羊肠小道。这里果然和左边一样缓坡向下,狭窄冗长。
“这个洞穴的位置既偏僻又隐蔽,你怎么会找到的?”呜呜边走边问。
“首先呢,你对我说话之前得先加上一句‘小姐’。”她语气温柔地说,就像对一只狗那样温柔,“你说得对,一般人不会来这里,即便来了也绝难找得到洞口。”
“我知道,”呜呜乖巧地说,“小姐可不是一般人。”
他静静等待她主动说出自己的不一般。
但她没有上当。
“来到这里的都不是一般人。”她反将一军,“区区镇魂师,又是怎么孤身找到这里的?”
“小姐记不记得,曾经有一个小姑娘被我当着你的面狠狠欺负到被锁进魂枪里?就是她带我来的。”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
“怎么可能呢?你就这样随便相信别人,跟着她一路来到边境?”
“小姐,因为她向我求助了。”呜呜的背影在狭窄的甬道里突然显得极为高大,“如果小姐向我求助,我也会痛快地答应的。”
“我可不相信你有这么善良。”她笑道,“那女孩最后还不是死在了你手上?”
她还真喜欢一语道破。
“小姐,那是因为她想把那危险无比的东西带出去。而且准确地说,她本来就已经死了,我只是履行了镇魂师的义务而已。”
“说不定你是在骗我。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她既知道这个地方,还要带走那东西…”她飞快地得出了结论,“…那她就是A国的间谍!”
这态度。
原来这女人是B国的特务。
呜呜也默默地得出了结论。
如果把东西给她,她真的会老老实实地销毁、掩埋吗?
这一侧的甬道和左侧几乎一样。走了十几分钟后,地面果然渐渐平坦,没多久脚下就有异物感传来,他们踩上了钢板。
“就要到了。”呜呜心里默想。
很快他就看到那一大口黑憧憧的深井,看到那几乎吞噬了所有光芒的黑暗,也隐隐约约看到了井边陡然隆起的钢板边缘。
他装作没有看到,依然大步向着深井走去。只走了三步,脚尖立即踢到了井口的钢板,他却依然不停,顺着前进的惯性一个猛子扎了进去,霎时间消失在黑暗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小姐根本来不及反应,顿时愣住,叫了一声:“呜呜?”
这时她手中的电筒光线才照到井口。她惊呼一声,知道呜呜掉进去了,连忙向前踏出一步。
就在此时,她似乎看到一只黑色手套扒住了井口。呜呜突然从井下倒立翻出,先一脚踢掉了她手中的电筒,又踢向另一只手上的手枪。
电光石火之间,小姐也应变神速,立刻开枪。
呯!
没有打中。
但是她借着这一刻的光,趁着呜呜躲闪的瞬间,看清了两人的方位,立刻再一次瞄准。忽然颈间一凉,一件锋利的什物抵在了她天鹅般的颈间,在雪白的肌肤上压出一条血痕。
原本盘在脑后的长发倏地如瀑布般倾落。
盘着长发的发簪不见了。
她明白了,抵住自己咽喉的正是那枚发簪。
玉白色的莲花长簪被一只大手攥在指尖,抵得那样用力,仿佛随时都会划破她的皮肤,刺穿她的喉咙,使她鲜红的血液染湿长发,在这无人知晓的恐怖地洞里,像一只惨遭割喉的天鹅般凄美地死去。
死后说不定她也会变成一只无法自控的丑陋怨灵,充满愤怒而又无比绝望地扑向她的仇敌,最后在其他慰灵师和镇魂师的攻击下化作弹匣里的一团绿光,最终被贴上桃木做成的藻井结,在桃树芯的芳香中魂归寂静,从此消失在人间。
毫无预告地到访。
死亡总是来的这么突然。
她对这结局毫无准备,从未想过命运有如此安排。
但这一瞬间,她已下定了决心。作为一个尽忠尽职的特务,她纵死不惜,绝不能让敌国拿到研究结果!
手电被踢到地上,正好背对着两人照向反方向。她的眼前黝黑一片,但她知道敌人就在那里。
因为她的手枪已经顶住了对方的额头。
只需扣下扳机就结束了。
也许敌人会在那一瞬间同时划破自己的喉咙,也许她能躲开,但也许不能。
这都没关系。
没错,她的生死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敌人死了,那样东西就不会落入A国之手。B国就不会面临巨大威胁。作为一名特务,她愿意用生命换取本国的胜利!
这种时候,任何犹豫都将是致命的。
开枪呀!
她咬着牙对自己说。手心却在微微冒汗。
“先动手的人就赢了。”
紧张到连空气都凝固住的洞穴里回荡着男人低沉而清晰的声音。
她微微一怔。
没错。看来对方也早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两人都还没动手。
她疑惑。又期待。
还有一丝羞愧。
因为坦然说出那句话的人,竟然不是自己。
这是否表示敌人比自己更高尚?是不是真的值得信任?
她霎时间千头万绪,甚至产生了放下手枪的冲动。
但冲动只是一瞬间的感性,理性立刻重新占据主导,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没有权利冒险,不能愚蠢地带着背后的许多生命一起成为无端信任的牺牲者。她必须狠心动手。哪怕一生愧疚,也永不后悔!
她轻轻扣动了扳机。
然而就在这一刻,抵住她脖子的玉簪竟然松开了。
她流下一滴冷汗。
他投降了。
但她却感觉输了的是自己。
颤抖的食指下,扳机已经拉动了三分之一,几乎就在发射的边缘。
对面的这个男人简直像读透了自己似的,投降的如此及时。
她想问他为什么没有动手。但,最终也没有开口。
有些已经成事实的过往不必刨根问底,有时候一瞬间的抉择其实是沉淀了一生的直觉。生死时刻,在黑暗的地道中他们看见了彼此灵魂的底色,听到了足以互信的共鸣。
穿梭时光,回顾一生,所有的选择都已命定。
但回到当下,面对未来,一切都还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