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直到凌晨四点半才收到了博士的回信，他睡眼惺忪地打开照亮半边床榻的通讯终端，发现这封电子回信还附带了一份文档——来自罗德岛萨科塔干员送葬人的《崔林特尔梅事件报告》。

回信的正文只有一句话：范闲，你知道反物质吗？

他很想说不知道。

但隐隐约约的，这个词又很熟悉，似乎曾在什么畅销小说里被人利用作为湮灭世界的武器，事实上很多科幻灾难大片也确实喜欢拿这东西大做文章。饱读四大名著和唐诗宋词的前世在读大学生范闲闭上眼费劲巴拉地回忆着自己的阅读储备，本想挖掘一下为数不多的量子物理学知识记忆，结果在一串外国文学畅销名录中检索到了名为《天使与魔鬼》的书，这才想起来前述情节所归何作。

反物质，物质的相反形态，两者相遇即湮灭，物质变为能量，产生光子等能量形式。

在这本《天使与魔鬼》中，疯狂的反派们抢到了珍贵且稀少的反物质样本，准备在某个重要的日子将某座城市夷为平地，而主角团力挽狂澜，让无法避免的爆炸从地面转向夜空，毁灭一切的湮灭最终变成照亮长夜的烟花。

做完这些前序工作后本来就刚睡不过两三个小时的范闲已经彻底醒转过来了，他坐起身，打开附件，阅读这份萨科塔圣徒费德里科于前一年莱塔尼亚首都庆典大事件后整理的报告。

这位费德里科干员写得极其简洁精炼，虽然文学造诣约等于无，但好在条理清晰，前因后果一目了然。报告的重点部分放在了巫王赫尔昏佐伦意识体所在的“荒域”，以及其在荒域建造起来的“帕维永”。萨科塔干员对这个空间的描述引用自萨卡兹巫妖弗莱蒙特——但由阿尔图罗转述——阿尔图罗是谁？老巫妖的描述包括了此空间的本质，以及其坍塌会对泰拉世界造成的灾难影响，在看到那些描述的时候，范闲才终于明白博士为什么要问自己是否知道反物质。

——你所见的，是“实在”的另一面，空间的另一个维度，它永恒变化，所有的规则和现实都将在被它碰触到的瞬间湮灭。

这是自阿戈尔档案夹之后来自罗德岛指挥官的第二份绝密资料授权，科幻片一样的事件记录如今在星球联通的大背景下已经不会让范闲有太多惊讶的情绪，而那所谓“巫王”在虚无中构建的气泡空间，能容纳人死之后残存意识的帕维永，倒是让他不禁又想起十七年前的叶轻眉。

你会在那里吗？

他摇摇头。

崔林特尔梅的巫王之塔事件最终以帕维永崩塌、巫王之塔消散为终局，不过双子女皇中的“无情权威”赫琳玛特在事件最后留在了崩塌后的反物质空间，以一己之力重新聚合崩毁后的巫王塔碎片，堵住湮灭的通道，告别爱戴她的莱塔尼亚。

“反物质空间啊……”他揉了揉内眼角间的穴位，电子屏幕阅读带来的视觉疲劳超过了前些日子他通宵看《大地巡旅》的消耗。在提取到这个关键词后，他自觉本次阅读可以结束，毕竟天也开始蒙蒙亮了。“发这么一堆东西……就不能直接在邮件里把话写清楚吗？你直接说万星园二号联通了反物质空间几个字很难吗？”他嘟囔着，随手划拉屏幕，返回邮件本身时误触了一个不起眼的箭头图标，这封原本看起来只有一句话的邮件倏然展开，洋洋洒洒铺满了屏幕。

范闲：……谁定的折叠块需求！！扣工资！！

博士：（梦见发工资但到账金额少了一半被吓醒）！(((;?_?;)))！

五竹是在检测到范闲心率变化后才走进他房间里的，彼时天光微亮，屋内没有掌灯，范闲已将通讯器终端息屏，盘腿坐在床榻上调息运气。他呼吸平稳，真气在经脉中畅行无阻，没有偶发不受控的冲撞再来干扰他，但眉间浅浅的丘壑暴露了范闲不够宁静的心绪。

“博士说了什么？”五竹轻声问道。

范闲没有睁眼，他感受得到五竹故意释放的气息，听得出他的脚步声。他没有警惕的必要。

但他有疑问，“叔，我娘以前带你进过太平别院的那扇暗门吗？”

仿生人细细回忆，而后答：“没有。”

“那她有告诉过你吗？”范闲睁开眼，将自己的问题拆解开，“她是告诉过你但没带你进去过，还是从来就没跟你说过？”

瞎子叔叔蒙在黑色布条下的眼睛似乎用力眨了一下，带动眉骨皮肤微动，将当事仿生人高速运转的计算思维外化展现。“小姐告诉过我，并且命令我不能进去。”

“你有问过为什么吗？”范闲轻声追问，他不希望自己的声音显得咄咄逼人。

“有。”五竹答，“小姐说，那里是相反的世界，我进去，会死。”

“你反驳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