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的前胸总是冰冰凉凉的，正如耳朵也总是冰凉。但是炽热与冰凉是身体的体验；而凡是身体的体验总是会出错，或许因为宫能的误导而出错；或许因为对象的不适格而出错。所以沈三的前胸和耳朵并不真的总是冰冰凉凉。后期的墨家痴迷于许多这样的问题，提出“火不热”，认为“热”并不是“火”固定的属性或特征，只不过是在火接触到人之后，人体接受刺激而产生“热”的体验。所以说，“热”属于人的体验感受，是人感到热，而不是火热，是为“火不热”。如果那时候的墨者像张放一样能够接触到成千上万个沈三的冰凉胸膛而加以归纳总结，一定能够提出“胸膛不凉”来替换掉“火不热”。大概许多墨者并没有交合的经验，还总是被火烫。

还有一种可能，在张放每次碰触到沈三的冰凉胸膛时，沈三的胸膛像冰箱一样瞬间制冷；在张放离开的同时又停止制冷，所以张放感受到的冰凉体验全由沈三前胸的制冷装置操控。在此有一个因果关系的假设，即因为沈三的胸膛自动制冷，所以张放碰触到她的胸膛，而体验到冰凉；其实这个因果关系还可能是这样，即因为张放碰触到沈三的胸膛，所以张放的手指自动制冷。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么制冷装置就在张放身上，当且仅当张放感应或触碰到沈三的胸膛，装置就发动制冷。更进一步，不管是前一种情况还是后一种情况，都假设了一种因果关系，而将张放的动作和沈三的胸膛联系起来。据说休谟就怀疑类似所有的因果关联，在逻辑上推断出，所有现象都只是时间序列上前后相继产生的独立的现象。如果这个怀疑千真万确，那么沈三的胸膛不会因为张放的触摸而制冷；张放的手指也不会因为沈三胸膛的刺激而制冷；一切都只是独立的运作，沈三的胸膛或张放的手指总是要在那个时刻制冷的，而无所谓张放手指的触碰或沈三胸膛的刺激，只不过互不关联的两种运作在时间上恰好严丝合缝地前后发生，导致一种可能的错觉，以至于被武断地笼络为据说屡试不爽的因果关系。根据这个深刻的怀疑，人们对现象之间严丝合缝的前后相继是百思不得其解，而只能将它作为伟大的神迹归功于自己幻想出来的神明。张放作为一个严谨的农民，不语怪、力、乱、神，即便某天一时兴起寻求皈依，也只是可能遁入佛门去作修行。此时此刻，他只相信自己确实碰触到了沈三的冰凉胸膛，他确信，因为他不希望沈三是假的。张放意识到，彻底地根据休谟对因果关系的怀疑，可能同样会斩断沈三与他的关系。这样就会残忍地否定男欢女爱的人文意义，不得不承认两副躯体之间只有干瘪的机械运动，而这不是真的。张放执意保留住了与沈三交欢的温柔诗意。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入非非，张放将手悬浮在沈三的前胸，他的双手本就藏在沈三的黑红旗袍之下，现在悬浮起来带动起旗袍的前摆，如同一片飞毯飘荡在空中；随后像击掌一般来回推拉，去碰触沈三的冰冷胸膛，一次一次再一次，旗袍前摆在双手的摩擦带动下飞舞不止；一次一次再一次，旗袍前摆不断振动着发出带来阵风的声响；一次一次再一次，直到沈三的冰凉胸脯升温，失却冰凉的触感，而张放的双手也因剧烈的做功而发起热来。张放终于确认，不管是他的灵巧双手还是沈三的冰凉胸膛，其实都没有制冷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