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关键的是,始皇帝的身体还好。这点,每天早晚问安的嬴子华最有发言权。
正因为始皇帝看起来还能撑很长时间,所以让章邯稍做准备,也不过是考虑到力量均势,是为了防止赵高忽然发神经的兜底措施……而这种可能性很低。
“如此便好,我且回矣。”嬴子华说完,也不等章邯回复,便带着郑安兀自离去了。
……
“公子方才上了武关?”一个在嬴子华听来异常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正要请教夫子……”刚刚回到城中嬴子华缓缓转身,继续道:
“父皇已是日夜操劳,此番正当午后,却为何还不愿登上城墙,以回望关中、观览风景,也好活动筋骨、稍事歇息。”
赵高闻言一叹,“或是此前已登关多次,无甚可观的吧……但陛下,陛下确实操劳过度,正需要公子你多劝劝啊。”
嬴子华颔首,“父皇正在闭目休憩,待到晡时我便去见父皇,再行劝谏。”
“公子孝心可嘉。”赵高抬手拭去眼角那本就不存在的泪水,“老奴就静候公子佳音了。”
“夫子放心。”
又度过一场无形交锋的嬴子华不以为意,他也的确信守承诺,在晚饭时去见了始皇帝,劝他多用时间活动身子。
只是始皇帝并未听从,反而训斥他不务正业,还不如去多读些书。
不过始皇帝虽然面色冷厉,但还是留了嬴子华晚食,父子二人隔案相伴,一起吃了顿不算丰盛的餐饭。
………
时间从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感受或行为而稍有延缓,就像车队脚边的丹水一样,滚滚向东,不舍昼夜。
三日匆匆而过,依旧是在初冬的丹水之畔,由于地近南方,树木还未凋尽,所以也并不显得寂寥。
甚至恰恰相反,此时这儿漫山遍野都散布着红叶和银杏,大红大黄,交错纷杂,铺陈四野,着实一派人间仙境之景。
顺着武关北道走到这里,也就意味着他们彻底离开武关道,抵达了南阳郡。
随行众人各司其职,一路无事……
如果非要说的话,也就嬴子华感慨了一番武关道之险,留下一句“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尚能算是个事儿。
当然,也并无多少人听闻,只引得一旁的郑平彦连连称赞罢了。
而此时,嬴子华坐在马车上,透过窗户面对着外面那满山皆赤的奇妙美景,却意不在此、无心观赏。
不过也不是有什么值得忧心之事,他只是在翻滚思绪,盘算自己随驾东巡这两周以来的得失。
当然不可能有事!在自我陶醉,自诩要继承商君未竟事业后,他的心中便了无疑虑,只一步一个脚印默默地朝着目标前进罢了……
赵高虽然还抱有戒心,但已经算是稳住了,暂时不足为虑;章邯的准备早已到位,不过只能应付一般的突发情况。若是他那父皇真就忽然不行了,面对狗急跳墙的赵高,这点力量还是不够的;好在始皇帝的身体也还不错,在自家十八子的日夜照顾之下……赵高虽然是宦官,但隶属于九卿之一的太仆,而给始皇帝做饭太官令却正好归章邯这个少府管,因此赵高要想对始皇帝的饭食做手脚,那也是不可能的。
善守者,潜于九地之下。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让自己增长能力、丰满羽翼的时间。
………
步南阳,道襄樊,早早被白起从楚国夺来的鄢城也被抛到脑后,他们抵达了同样是那时并入秦国并且已经改名为江陵的郢都,这里已经毗邻云梦泽,靠近了大江。
不过此时的“襄樊”应该叫作邓县,乃是春秋时期的邓国国都,分隔南北的战略要地……
南阳、邓县、鄢城、郢都,在这些楚国曾经的腹心之地,始皇的车驾受到了黔首百姓对他们爱戴陛下的夹道欢迎。
他们操着一口西楚口音,在道路两旁围观着、私语着,表现的颇为激烈,大概是因为始皇帝已经十年都不曾来此了吧。
至于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被数千郎卫紧密护卫着的高官大吏和始皇帝大概是不会在乎的……
虽天下归一,山东关西之人同为民,但民却已不存,在秦庭看来,他们叫做黔首——用黑布包头的人。
或许正是这种俯视的心态,秦庭永远也不能完全得到天下万民的民心吧。
不过这其中,却有一人比较特殊,他每到一地,都会离开营地或者宅院,用刚刚学会的蹩脚楚音来跟当地黔首言语交谈。
他知道了即使在这等民众自认为是秦民、同时也被秦人认为是“熟地”的地方,徭役赋税也达到了令平民生存艰难的地步。
三男抽一丁,一斛取五石。
所谓泰半之赋、徭役累发,诚非虚言。
因此这一路上,虽然是险城要塞、高山流水、难得美景,嬴子华却也无心观赏了。
观山川地理,晓风土人情。这是嬴子华出发前对章邯说的话。
但人终究是人,面对山川死物时所受的影响,终究比不了同为活物的人,因此已经随行一个多月的嬴子华决定去觐见始皇帝……
在这个真正被描述为“车毂击,民肩攀,市路相排突,朝衣鲜而暮衣敝”的城市——郢都。一座令屈原为之身死的城市。
不过对于每天都要拜见始皇帝的嬴子华来说,却也算不上是如何特别之事,顶多是这次的心绪多有不平罢了……
不平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