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芒砀山的北西伯利亚寒流让刘季不得不躺在草垛晒太阳，而这股风继续南下，却是从冥厄三塞绕过大别山，抵达了同属西楚的南郡。

或许正是因为这股风掀动云梦泽上空的水汽，并送入旁边的大营中，让到现在都还高卧在榻上酣睡的章邯徒然惊醒了。

章邯坐起，连忙询问旁边的侍从，才知道原来此时已经是将近隅中了。

看着亮堂堂的大帐，章邯顾不得理会晕乎乎的脑袋，随意趿拉上一双布履，便带着些慌乱赶紧跑出了大帐。

昨夜想的太多，竟然睡过头了。章邯抬手去遮抬刺眼的阳光，发现并没有坏什么事。

当即摇头苦笑，扭头返回了营帐，洗漱收拾一番后，他才再次走了出去，这次就从容许多。

他缓缓走出营地，却看见平时取水的小河边正有一群人围在一起，还对着他们中间的一个什么东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章邯一时好奇，走上前去，他只能依稀辨别出里面不是人。围观的众人人见是章少府来了，连忙挪步让出一条路。

章邯坦然受之，慢慢走了进去，却看见正中间摆着一根奇怪的棍子——它的一端固定着一个好似是平时舂米用的棒槌，另一端则通过两个石头相夹固定在地上，而好似棒槌的那一端正放在一个平时舂米的臼jiu中。

此时这口臼中还放了一些未舂的粟，并且正有一名士卒在踩着另一端，一踏一踏的，似是在舂米。

章邯大奇，他们少府掌管着全国的手工业，器械改良这种事情完全是专业对口啊，眼前这个明显是用来舂米的工具结构简单，而且效果似乎也很不错。

他伸手从臼中抓出一把粟，之间其中已经夹杂着许多谷壳，即使是那些还没有分离的粟，其表面也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纹。

旁边一个老工师见章少府面露好奇，自然是当仁不让，当即便给这位章大人讲解了起来。

通过他这一通老关中雅言的解释，章邯很快就明白了由嬴子华大早上起来搞出来的东西，原来的碓都是以手来使用，而这个则通过踏的方式运作，因此那位闲来无事的公子变把它命名为了“踏碓”。

亲自上脚实验，彻底把这个东西给搞明白之后，章邯的心头忽然泛起一阵火热，作为帝室金库的少府，他手下掌管着一大群刑徒，其中进行舂米的女刑徒简直不可胜数……

因此他最清楚舂米的艰难，作为女性刑徒最重的一种刑罚，每年因此而累死的都有成千上万。因此，若是这‘踏碓’能够多加推广，定能省下来不少劳动力。

毕竟民以食为天，每天都要吃的粟米实在干系太大……这是用脚力代替臂力的变革，实在是大大的方便。

章邯虽然有些诧异嬴子华竟还懂这种市井小民之物，但想起他的那些奇妙的思绪和这些天游历民间的经历，倒也能理解一些。

章邯能这么想，嬴子华要是知道了，大概也是要老怀宽慰的，在这个时代，总算有个能稍微理解他一点的人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也听不到。甚至说得更直白一点，他现在几乎什么也听不到。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聋了，而是因为此时他旁边那个被他自己称之为“水车”的物件，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只见在那小河狭窄、水流湍急的地方放着一个由两个大车轮连在一起，并在两车轮之间固定了许多个挡板的东西。

那些挡板皆指向车轮的中轴，两边则分别固定在两个车轮的各个辐条上，此时正架在两个X形的支架上。横跨小河两岸，并且还在不停的隆隆转动，令旁边的一众士卒啧啧称奇。

而旁边那些忙活了大半个上午还没吃朝食的士卒们见状，觉得此物十分有趣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总算是成功了。

然而不等他们长舒一口气，只听噗通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原来是因为那支架不稳，偏偏水流又太急，竟然被直接冲垮了。

至于那个不算大的“水轮”，自然也落入了水中。其实刚才轰隆和咯吱的声音就没停过，而且超乎想象的大，因此这一倒，却也在情理之中。

嬴子华吓一跳后很快反应可过来，当即摇头失笑，对那些眼巴巴看着他的此时已经不能算是士卒的“干饭人”温和言道：

“罢了罢了，这物什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弄好的，大家这半日都辛苦了，且去用饭吧！”

众人见状，却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们刚刚虽然眼神凶恶的目视着公子。可公子这般大度，却让本性淳朴的他们有些无地自容了。

当即便有两个直性子站了出来，他们相视一眼然后齐齐作揖，言道：“公子，我们两个还是先把这笨东西抬出来吧。”

说完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嬴子华也是无言，当即让郑安等几个私人护卫与他们两个一起下去，先把那水轮给捞了上来。

其他军士卒见状，皆哗然一声，然后便散去吃饭了。

待到人群散去，嬴子华才发现原来章邯已经在这儿站一会儿了。可能是在看这个用两个运货大车的轮子做成的东西，所以才没出声。

嬴子华缓步迎了上去，却没着急开口，静待章邯沉思完毕。

“公子奇思精妙，那踏碓已明白，结构简易，作用极大。不仅可以节省人力，以后行军打仗的时候，带上这踏碓，军营里舂米也会容易和快速许多，到时要做到疾如风、动如雷就绝非嘴上说说而已了。”章邯赞叹连连。

嬴子华颔首，“正是如此，少荣一语中的。不过此物却并非由我所制，而是我这些天在南郡一户人家中所见，此次恰有机会，便如此拾人牙慧，在此做了出来。”

章邯点头，“此物乃是用了《墨经》中所说的衡木负物之理，公子虽是受人启发，但也可见神思巧妙。”

嬴子华稍稍愣神，看来章邯虽然时刻想着跳槽去打仗，但这本职工作也做的很不错……连墨子中的杠杆原理都讲出来了。

“的确如此，民众聪慧，又日夜操劳，自然会想出这等办法来舂米。”

他这话就说的不尽不实了，其实原来在农户家中的所见固然是有用脚舂米的意思，但也只是启发了他，真正让他做的这一步的还是前世的经历，老家那个传承了两千年的农具，也是用来捣米的。

章邯重重点头，“那这大水轮是作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