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如织的夏夜，我感到刺骨的寒凉。岛罕为父亲孤军奋战到最后一刻，陈府亦有血性男人如长刀侍卫。而父亲居然为了全身而退，对将军府区区一个侍卫统领俯首帖耳，任其百般折辱也隐忍不发。我真不知该称赞他能屈能伸，还是毫无下限。

别人眼中的成功就那么重要吗？比自己的尊严、妻子的名节和女儿的安全都重要？他来救我，究竟是真想带我回去，还是为了在陈府上下几十口面前保全脸面？

按照他的计划，今晚若是带着几个叛变的副官出兵围攻将军府，也算师出有名了吧。那我呢？如果我与母亲都死了，他抱着数不尽的财宝，被无数人下跪簇拥，就真的会满足吗？

也许会吧。毕竟人与人的喜悲，莫说相通，可能根本不在一个坐标系之中。

他应该不再来了。等过了明天，许绍发现我和岛罕都没再出现，能猜到我被困将军府吗？父亲会不会因为怕他影响计划，早早派人将他绑了去？

我心灰意冷。能说上话的，目前只有鞒将军。如果我能说服他请晋城的大人物出面，也许让全城人还有一线生机。

我心头一热，一股异样的感觉弥散开来。曾经动摇的心，此刻又坚定起来，因为这不仅仅是为了岛雅和母亲。每天在陈记商号中进进出出的人啊，一定有岩温这样口是心非的懦夫，也有长刀侍卫那样善恶分明的真男人。我们都是普通人，只要不是有意行恶，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等到这件事完成了，我一定会给岛罕报仇。然后带着母亲和许绍，永远离开这个伤心地。

我身心俱疲，已经全然不想再管陈府的后事。就让父亲自生自灭吧，也许他会成功，谁知道呢？反正我不会是与他分享喜悦的那一个了。

突然想起母亲描绘的场景：父亲推着轮椅上的奶奶，在异国他乡的街道缓缓走过。究竟哪个才是父亲，还是这些是他人生的两面？说起来，这个在外威风凛凛的城主，和那个永远不在家的父亲，似乎并没有本质差别。

天亮之后，这进院子却好像变成了禁区，除了两个守卫，连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我耐着性子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

“有人吗？我要见将军！”

没有回答。除了日头最盛的时候下人塞饭进来，好像将军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

难道他不想找母亲了？还是父亲已然起兵？

我快被这种不正常的安静逼疯了，越猜越离谱，笼中猛兽一般不停踱着步。

这大殿虽然宽敞，但是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柜子，一方饭桌，一个茶台。其他地方未开发一般空空荡荡，连个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

我百无聊赖打开柜子。上面一层放着一床锦被，中间则是玉石凉席与枕头，最下一层是个抽屉，拉了一下，岿然不动，似是上了锁。

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我心念一动，锁簧发出脆生生的叹息。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既不是金银玉石，也不是利刃宝剑，只有一个镂空雕花的樟木匣子，盛着满满一叠书信。

每一封的开头，都写着四个字：玉兰吾爱。

玉兰是谁？

我将匣子抱到床前，细细读完。

鞒将军不仅是母亲的旧识，更是私定终身的旧爱。我终于明白他为何要与我订婚，又对我毫无兴趣，执着于母亲的归处。

母亲并不只是喜欢玉兰花，玉兰是她的闺中小名。而玉芜不过一个痛失所爱的可怜人，给自己许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梦。以为真心的人那么容易遇到，以为自己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

我万万没有想到，当父亲再一次出现在将军府，他的身侧，站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