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谦、爱人,对某些人来说,犹如对夏虫而不可言冰。
那妇人看了看赵狗屁道:“小哥你真不懂,他家里的人能给他当媒子,能给他拉客,这不就发财了吗?”
小狗屁不禁“啊”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随后,他又问那个妇人去刘家集该如何的走法。
那妇人就指指点点地告诉了他们,可能是怕再多问而耽误了赶集,她就朝小狗屁笑了一下,挎着箢子匆匆地走了。
按照那妇人所提供的路线,师徒爷仨便随着牛车的转动来到了刘家集上。无须说,他们又用一些唾沫星子问明了那张印的卦摊子所在地。一到离那摊子不远处,小狗屁就找了个地方把牛车放在那里,接着便跟着先生和师兄去找那个给人占课算命的张印。
清明前后本来就是个下雨日子,要不然,何来小杜(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纭”之句?在张家楼时,还是阳光灿烂,可一到刘家集,老天爷就忽发奇想,叫风师雨伯向人间洒下了风雨来。一开始还是沾衣欲湿,到后来便是淅淅沥沥大麻杆子(中雨)……再看那些赶集的人们,要么是慌慌张张地收摊子,要么是急急忙忙地在行走,他们或用手掌遮雨,或是撩起褂襟护首,而更多的则是五崩六散地去找个避雨的地方……
凡事物渐而生者渐而灭,忽而生者忽而灭,那春雨在逞凶示威了一阵子之后,便由大到小地停了下来,接着那太阳公公又从云端里露出了半个脸来。虽说是春雨贵如油,倒也是下得个遍地流……爷儿仨一看天放晴了,就向避雨的那家杂货铺的老板致了谢,随之便又上了街道。在走过了一些水水洼洼和一些摊位后,终于在那条不太宽的街道一侧,找到了那个张印。
你别说,在张印的摊位占课算命的还真有几个,可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是媒子。等那几个来占课算命的走后,尚先生便向张印拱了一揖,而后又说明了来意,语言当中无非是些“仰慕和请教”之类的客气话。就在先生和张印寒暄之际,周七猴子抬眼打量着那张印,只见他:颧骨高高,眨着小眼,嘴唇薄薄,梳着黄发细辫……
还没等先生坐稳,那张印就对面前新来的这几个人开始了海吹神聊:像什么他儒学根基深,像什么他易经参悟得明,像什么给人占课算命是说一不二……直说得尚先生啧啧称叹,连连佩服。
周七猴子对张印的那副嘴脸,就是看不惯,那滋味,就像是吃了一只死苍蝇,心里有一股恶心的感觉。到底还是初生犊儿不怕虎,他便脱口说道:“我就不信你算得那么准!”
尚先生一听,先是瞪了他的爱徒一眼,接着便呵斥道:“你个小黄嘴角知道个什么,竟敢如此冒犯先生!”
周七猴子凑到先生身边,小声分辩道:“先生,不是我冒犯他,是他说的太玄乎了!”
张印一听,便把不高兴挂在了脸上,他没有照顾尚先生的面子,就愤然说道:“你是何处的顽童,如此没有规矩!”
尚先生听了,便立即向张印拱手赔礼:“张先生息怒,蠢徒如此放肆,过错在我,过错在我,是我训导不周,我这边赔礼了!”
那张印是全然不予理会,他还是不顾先生的面子,不依不饶,对周七猴子呵斥道:“你说,你凭什么说我给人算的不准?”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你凭什么?唵——”
周七猴子看了看张印,又看了看先生,见老师不言语,便笑着向张印说道:“老仁伯,你老不要生气,你那套,我也会个差不多。”他看了看张印,接着说道,“要是不信,你就坐在一边,看我是怎么给人家占课算命的,行不?”
一听这话,张印脸上顿时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但他还是不太情愿地让了位,自己搬了个矮凳子坐到一边去了,虽然如此,他心里还是暗暗地发狠:“你要是栽了,看我怎么对付你!”他不由得看了看尚先生和周七猴子。
再说那尚先生,没有说些什么,心里此时心里有些发毛,因为他知道,这小周七根本就没学过那些占卜的知识,这不是扛着蜡枪上阵吗?
周七猴子没有再说些什么,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占卜摊后的一个矮凳子上。
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个中年汉子,他问道:“测字先生在吗?”
周七猴子看着他笑道:“我不正坐在这里吗?”
来人一看是个半大的孩子,心里嘀咕道:“这嘴上无毛,办事能牢吗?”便向他投去了不信任的眼光,问道,“那个老先生哪去啦?”
周七猴子一见他对自己不相信,便泰然说道:“先生,你是看我小是吧?秤砣虽小压千斤。还有,人说老医少卜,年幼的记性好。还有,我是老林(祖坟)后摆渡,祖传(船),你就放心吧!老先生不在,我照管(行)!”他一看那人坐了下来,便说道,“要不,你先不用吱声,让我给你相相面,相中了再说话,要是相不中,我分文不要!”
一见那人点了点头,小狗屁便在一旁帮腔道:“我表哥,算的可灵呢!”
周七猴子瞪了他一眼,骂道:“河边无青草,不要多嘴驴。一边看景去!”随后他又打量了那人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说道,“这次冒雨来,是为你家里的(老婆)抓药治病的是吧?”
那人点了点头,看着周七猴子,没有说什么。
周七猴子又说道:“你家离这儿不远,是从东北方向赶来的是吧?”
那人又点了点头,不由得又看了看这个眼前的半大孩子。
周七猴子接着说道:“你贵姓王,在家里打坷头子,种地也不易,家里有病人更是难,你看这样行吧?”
那人可能是服了,连忙问道:“小先生,你说,你说我照办!”
周七猴子点点头道:“你远走几步,到南边大刘庄,从南往北数第六家,买一只乌鸡白凤(又叫乌骨鸡),煮给病人吃,保管能好!”
那人点了点头,就站了起来,伸手到怀里掏钱给周七猴子,周七猴子连忙摆手止住道:“不用付钱,都是乡里乡亲的,权当是帮忙!”
那人很是听话,便对周七猴子说了不止一句的“谢谢”,然后就走了。
也许是觉得这个小孩给那人算得很准,看着那个庄户人走远了,张印便眨着狡黠的小眼,不服气地问周七猴子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为老婆抓药的?还又是离这儿不远从东北方向赶来的?还有,你又怎么知道他姓王的?”
对于张印这连珠炮似的发问,周七猴子作了如下的回答:为人在世,大多数人和老婆最亲,为了老婆,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小刀子,他也会出来的。方才下了一阵子雨,这又晴了,我敢说是他离家时没下雨,等下雨时,他又是赶路,又是找地方避雨,这当中的时间不长,这样,他的路程能远吗?今天下的是东北雨,没看见他从东边来脊背上都淋湿了吗?至于说他姓王,那是因为他所挎的箢子上分明地写着“三槐堂”,这不是姓王的堂号吗?”
一见周七猴子说得是头头是道,那张印沉吟了一下之后,还是有所不甘心,就又开始发难了:“那你为何叫他到大刘庄去买乌鸡白凤呢?”
周七猴子看着他,笑了,说道:“我表姑喂的那些乌鸡白凤一直是没有卖完,我不叫他去那里买,还能上你家里去买吗?”接着,他又向张印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就叫蒙人,知道吗?”
张印挨了周七猴子的挖苦,受了周七猴子的奚落,脸上是白一阵红一阵,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可他还是不乐意败退,尤其是在尚先生面前,更不想由此失掉了面子,他觉得自己是方圆十几里的名儒,怎能败在一个毛头孩子的手里?总想找个茬口捞捞本钱,在紧紧地眨巴了几次眼睛之后,到底想出了一个点子。
张印摇了摇手里那柄折扇诡谲地向周七猴子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可能就是那个周七猴子吧?今天,我可算是领教了!”他抬眼看了看尚先生道,“高徒着实厉害,那我就再领教一回吧!”
尚先生此时才相信这个徒弟的实力,便大度地笑道:“张先生尽管指教。”
听了尚先生的话,张印又摇了摇手中的那柄鹅毛扇,指着那张用布做的遮阳篷说道:“小周七,你看我是想坐在这里,还是想出去呢?”他心里想,“我这是以不变应万变,你要说我坐在这里,我就出去;你要说我出去,我就偏坐在这里。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稳操胜券!”
周七猴子听了,便把那带来的捎马子(褡裢)提了起来,说道:“老仁伯,你看我这捎马子是背着还是不背呢?老仁伯,你是长者,我是你晚辈,老的得让小的吧,你先回答我这个,我再回答你那个。”接着,他又重申了一句,“老的要让小的呀!”
到这阵儿,张印才犯了懊悔,心想:“这个,事先怎么就没说好呢?叫他来了个以守为攻。好小子,算你来得快,这一枪你躲过了,我还有一马叉呢!”他心里那样想,可嘴里却这样说,“还是贤侄你聪明,这个,咱就扯直了,那我就再向你讨教讨教吧!”
周七猴子笑道:“老仁伯,有何见教呀?”
张印冷笑道:“这世上,你看是先有男还是先有女呢?”张印本以为这是最后一道撒手锏,就眯缝着黑豆眼看着尚先生,只等着看他的学生宣告失败。
没想到,这小周七是连个咯噔(邳方言,意发愣;语塞)都没打,他笑了笑,说道:“老仁伯,这还不好说吗?”他怕张印插嘴,便接二赶三地说道,“比如说,在你家里,你姊妹当中要是你为大,也就是先下生,那就是先有男。同样的,要是你还有姐,那她就是先下生,也就是先有女。”他看着张印,狡黠地笑道,“老仁伯,你说对吗?”
听了小周七的答案,虽是雨后的凉天,张印的额头上却冒出了颗颗的汗珠,他是从来料到也没听说有人作这样的回答。照常理,他觉得周七猴子得反唇相讥问他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摆平才是,但小周七没有问。到此时,他才知道面前的这个孩子还真是个很难对付的猴子!但他还是不死心,便又心生一计,指着手里那把折扇的扇面道:“这上面有一只老鹰,贤侄,你要是有真本事,就把他抓去,可有言在先,你不能抢扇子!”说罢,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周七猴子听了,心里不由得好笑:他真以为这位长者还有什么看家的宝贝呢,原来就是这个!于是他便含笑地说了声“好!”接着就走到那布棚的栓绳前,拉出了要解开的架势……
那张印一看,连忙制止道:“你要做什么?”
周七猴子正色道:“我要解下这根绳去栓你那鹰呢,老仁伯,你要是能把你扇子上的那只老鹰赶过来,我就能把它抓过来个拴上,信不?”
张印被堵得哑口无言,到这会儿,他才知道自己的心眼不够用的了,他看着尚先生竖起了大拇指夸奖道:“令徒真乃后起之秀,前途无量也!”他停了停,又补充道,“才子,才子啊,想我乃一方的才子,都败在他的手里,真想不到啊!”他还真高明,是夸了别人,更是夸了自己。
尚先生连忙拱揖谦辞道:“先生你过奖了,此子只不过是个没开化的村童稚子罢了,能得到你这一方泰斗的谬奖,实为他的荣幸啊!”
小周七站在一旁,也是拱手说道:“多谢多谢,晚生岂敢妄称才子呢?老仁伯才是名震一方的大才子呢!”他故意停住了话头,接着又说道,“老仁伯,我能说个有关才子的故事吗?”
张印忙点头道:“愿闻,愿闻,贤侄你只管讲来!”
赵狗屁喜道:“你快讲,我还就喜欢听癞蛤蟆讲古!”
周七猴子瞪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随后他便当着张印和先生的面讲了一个故事来:可能是在前明吧,某地有四个自命不凡的秀才,总以为自己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年清明节,桃红柳绿,风筝满天……四个人带着菜肴携着酒浆去春游踏青。当举目看到不远的城墙时,几个秀才便诗兴大发了,这叫睹物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