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话,小周七虽不是怒发冲冠,倒也是义愤填膺:“这个缺德张肉头着实可恶,看我怎么治你!”于是小周七在想了一阵子之后,就面授机宜,教了一个对付那肉头的法子:
第二天,赵小柱放牛到南山时,把老牛散开放了,单单地把小那头牛拴在了树上,叫它啃不着草,大热天的,直把那小牛饿得渴得“哞哞”地直叫唤……
由于那南山离这庄子不远,张肉头自然也就听到了小牛的叫唤,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撒开了脚巴丫子来到南山一看,这一看不打紧,差一点儿他没被气死过去,就破口大骂赵小柱:“狗入的,你是存心想饿死渴死这个小牛犊是吧?”
赵小柱连看他都不看,只是低着头说道:“东家,我看这牛犊太小,帮老牛拉套使不上劲,吃也吃不了多少草,就把它给栓了起来,让它老妈多吃几口,好有劲干活。东家,我这可是为你着想呀。”
这样,张肉头又被将了一军,实在是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回答赵小柱。
后来,赵小柱对小周七说,打那天起,张肉头是再也没有出什么馊主意坏点子来难为他了。也许他知道:自己要是再淌坏水,把赵小柱给逼走了,有谁还到他这个被人叫做“狼窝”里的来找骨头啃呢?
五月端阳,先生回家料理庄稼。这样,周七猴子又得了相对的自由。他早就得知王楼的财主王定田的名字:那是个掉一个想粘两个的搜抠鬼,做事很不近人情。还听说那地方有句话:谁要能在这个铁公鸡身上拔根毛,谁就是八洞神仙!
周七猴子就偏不信这个邪,他想:你就是只真的铁公鸡,也得用锉刀给锉些铁沫子下来!主意拿定之后,他就安排赵狗屁找人代为打听,打听这个王定田是个什么模样,哪天去赶哪个集,为此,他也在先生回家时屡屡去赶四集,总想在闹市中遇到他。
一连三个集日,都没见到那个王财主王定田,不是“空山不见人”,就是“云深不知处”。每次,赵狗屁也是这样说。可老天不负有心人,这天,还没等赵狗屁来通报,那个王定田,就叫小周七在王楼集上给遇着了。
在街上,周七猴子看见一个人愁容满面地走来了。小周七便紧走几步,上前拦住了他,觉得这个没精打采人的样子,和人所说的王定田差不多。于是就按他的上下左右打量了好几遍,直把那个人看得是局促不安……他看了小周七几眼,没说什么,接着拔腿就要走,小周七连忙扯着他的大褂襟笑嘻嘻地对他说:“财主,王财主,老财主,你望你,就跟霜打的一样,怎的啦?”
王财主看了看脸前的这个半大孩子,用不屑口气说道:“你小孩知道个什么?按理,我不该给你说,可你已是问了,我就说说吧。”还没等小周七问他,他便低声说道,“你不知道,我家粮仓的老鼠成群打浪(邳方言,意相连很多)地,五谷杂粮被糟蹋,墙体墙头被掏空,一下雨,就进水。我用铁锚打,毒药杀,可就是不见功,你说我能不犯愁吗?这青黄不接的,那粮食可是金贵啊!”
小周七看着他,坦然地笑了:“看起来,你今天来赶集,就是来找对付老鼠的法子吧?”
王定田看着小周七说道:“这还真叫你给说着了,”他抬头望了望集上的人,说道,“我是一连赶了十几个远远近近的集,人给我的法子就是不管用!”
小周七踮起脚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今集你遇到了我,可算是走了好时运!”
王定田听了小周七的话,就直直地看着他,问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前发未齐眉,后发未盖脖颈,难道你有什么好法子吗?”又补了一句,“你别也是那些江湖骗子吧?再说,我也不认得你啊!”
小周七一本正经地说道:““一叶浮萍入大海,为人何处不相逢呀,你别看我小,我可认得你,你不是王楼的财主王定田吗?按辈分说起来,这东西南北庄的,我还和你是平起平坐的表兄弟呢!我能骗你吗?”
王定田听了,又对他看了几眼,然后说道:“不错,我就是王定田,哦,咱还有这层亲戚?”
小周七嘿嘿地笑了几声,说道:“表哥,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家的喜事上,我还去喝过喜酒呢,你那席面办得可真叫好!”
王定田一听夸他,脸上顿时开满了高兴的花朵,催道:“说,快说!”
小周七笑眯眯地说道:“人家都说你那几道菜很有特色,”扳着指头数道,“什么一碟豆芽叫作金钩玉如意,什么一盘子菠菜叫作红嘴绿鹦哥,还有……”
王定田怕叫赶集的人听见,他连忙摆手制止,不让对方接着说下去:“甭提了,快甭说了,那都是人家败坏我的,咱是表兄表弟,你能信吗?”
小周七不顾他的阻拦,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就连你那些仁兄义弟,刚一出门,就都说你是光长脸皮,不长仁德呢!”
王定田无可奈何地说道:“我知道那是骂我脸皮厚,还缺德。可你没睁眼看看,这世上,有几个是要脸不要钱的呢?”
小周七看着他笑道:“你老兄还真是个实在人,有什么说什么!”
王定田笑道:“做人就得实在,我看你这位老表,人不大,倒也是个实在本分的人,”他看着小周七,期待地说道,“快说,你怎么帮我治那些可恶的老鼠吧,我是忘不了你的!”
小周七笑道:“听表哥你说的吧,什么忘了忘不了的,我绝不会叫你重金相谢的呢!”望着他笑道,“只是……”这小子卖开了关子。
王定田治鼠心切,赶紧问道:“老表,你快说,你要什么吧?你表哥要是皱一下眉,就不是人!”
小周七嘿嘿一笑道:“其实,昨天晚上喝高了酒,没吃饭。早晨还是胃口不开,到如今,肚子里还空寥寥的呢!”
王定田听了,便大方地笑了起来,他说道:“我真当是什么大的酬谢呢,这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吗?”他看了看集市,就一指街东头道,“那边有个聚祥斋,老表,咱到那里吃酒说话,你这个表哥就是好朋友,更何况咱还是个表亲呢!”
在饭店聚祥斋里,王定田这只铁公鸡算是生平拔了几根毛,小周七知道,他心里不知是个什么味,但为了得到治老鼠的本领,是求艺心切,就只得表里不一违心地请了一顿。
在三巡酒五味菜之后,王定田便开了尊口:“表弟,你快把那个治鼠灭鼠的法子对我说吧!”
小周七站了起来走过去,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人都说艺不轻传,表哥你放心好了,咱是表亲,我还能那样吗?”
王定田把耳朵抽回来不悦道:“可,那你得快说啊!这酒喝了,菜吃了,还想再拿我一把是吧?”
小周七笑着说道:“看把你给急地,”于是,他就把嘴靠近了王定田那个招风耳朵,神秘兮兮地说道:“表哥,我这个秘而不宣的法子,就是……”蓦地,停住了话头。
王定田这个财主就更急了,他催道:“你怎么跟新媳妇放屁似的,零滴溜,你就不能干脆点吗?”
小周七还是笑着说道:“表哥,你可要记住了,那就是多喂猫!”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音是更低。
王定田好像是没听清楚,就转过脸来又问道:“你说什么?俺没听清!”
于是,小周七还是用低低的声音说道:“多喂猫!
王财主还是没听清,他猛地把那招风耳朵抽了回去,抗言道:“你会快说啊,酒喝了,菜吃了,还拿我一把是吧?”
小周七立即又把嘴凑上去,贴着他的耳朵,大声说道:“表哥,那就是多喂猫!知道了吧?”
听了这个半大孩子的话,王财主顿时坼回了身子,指着小周七怒道:“好小子,你敢骗我,吃我,有你这样的表弟吗?亏你还说,咱是亲戚呢!”
小周七靠近了他,拍着他的肩膀,平静地说道:“表哥,你莫发火,要是我骗你,而那些叫你掏钱去买符箓、咒语、铁猫和鼠药的人,都不把这个点子过给你,看起来,还是咱走的近,喝了你几杯酒,就把这个对你说了,你是个明白人,总该懂这个理吧?”
一番话说得那只铁公鸡懵懵懂懂地,他在单独连喝了几杯酒之后,抬起那布满红丝的小眼,打着酒嗝,说道:“表弟,我,算是想通了,还真是你说的那个法子……”他又举起酒杯,向小周七说道,“来,表弟,咱就连干三杯!”
在酒醉饭饱之后,两个人出了酒店聚祥斋,顶头遇到了赵狗屁,小周七向他递了个眼色,随之便对着王财主王定田拱了一揖,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各奔东西了。
眼看着王财主走远了,站在一旁的赵狗屁问道:“表哥,你是跟哪个下馆子的呀?”
小周七看着赵狗屁得意地笑道:“还能有谁?就是人家所说的那个王铁公鸡啊!”又补了一句道,“你看他的样儿,能不认识吗?”
一听这话,赵狗屁惊讶得眼都要睁出了眶,问道:“真的吗?”他摇了摇头,缀了一句,“我是没看清他的样子,再说,他的模样,也只是旁人给我说的,要是不问,上哪儿一下子就认出来?”
小周七坦然一笑道:“有道理,我是先看他,而后才问的呢!”他看着赵狗屁笑道,“谁叫你没有吃福的,要是早来一步,不就也能打个破锣(邳方言,意沾人家的光,蹭饭吃)吗?要是来了,就看清是他了。”
听了小周七的话,赵狗屁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笑着说道:“你正是猪八戒招亲的地方,高老庄的高,真高!真没想到这只铁公鸡,今天叫你给拔了几根毛!”
人在世上,有时你不想那件事,那件事还就偏偏地来找你,尤其是那些不平事,还就偏偏和周七猴子结下了缘分。
赵庄有个财主,也姓张,这小子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一腿长一腿短,人家送了他个外号,叫作“地不平”。这个条半腿,为人奸猾刻薄,人格低下,还仗财倚势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对于这个坏得出奇的尤物,那富有正义感的小周七是早有耳闻,就只差目睹了。
听人说,地不平是个溺尿找罗子过的人,生怕邻人家的鸡狗去糟蹋他家的大粪(人的大便),就买了一口大缸,埋在了茅房里,而且一年四季都是水,上面飘浮着粪便,夏天还招了许多长尾巴蛆,因而就有偷食粪便啄食蝇蛆的狗或鸡掉在里面淹死了。这个地不平真下作,他也不嫌脏,就把那死狗死鸡捞上来,洗巴洗巴,或剥皮或拔毛,剁成碎块,炒熟了当作下酒的菜肴。那鸡狗的主人就是知道了,也是不敢说半个“不”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鸡也不例外。有一天,地不平对门王二家里的一只大公鸡掉进了他家的粪缸里,淹死了。不用说,那只大公鸡当然也成了他的盘中之飧。这事被小周七知道了,心里很是忿然,顿时便有了出他洋相的主意。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