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
一看他的肩头冒出了血渍,周七猴子便坦然笑道:“这回好了,你放心吧,就说是你舅爷给咬的!”还又叮嘱他道,“就这样说,可不要忘了!”
后来的事是这样的:升堂问案那天,原告和被告自然是都来到了大堂,新来的王州官以律要治马后生的罪,他一拍惊堂木喝道:“尔身为小辈,却以小犯上,该当何罪?”
马后生赶忙磕了个头,分辨道:“老爷,小人冤枉!小人岂敢如此啊,其实乃舅爷要打我,打不着,就咬我,不料他上了岁数,牙齿老朽,一口下去,把我咬伤,还把他的门牙崩掉了四颗,老爷若是不信,”他解开了衣裳露出了肩膀向州官禀告,“老爷你看小人的肩膀,被舅爷咬成了这般模样。”说着,便把状纸呈了上去。
那州官还真是好哄,他先是看了状子,后是验了伤口,是言辞有理证据确凿,不言而喻,那舅爷就输了官司,还被骂作“小人、刁民,恶人先告状”,又是被罚了纹银一百两,挨了二十大板!
那小子的舅爷真是窝囊,其恼恨之心难以言表。回家后,心里老是划拉着那猪一般的外甥倒能反败为胜,这一定是有高人指点,在百思千虑之后,他便来了个以柔克刚的计策:
他请外甥吃饭,在酒席上,他好言相慰,巧语相劝,其中有:“舅姑亲,亲连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他这是对外甥晓之以大义,动之以情的方略。
再看那个外甥,几杯酒下了肚后,便面红耳热,更加上舅爷的“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战术,这个吃红肉屙白屎的东西,居然他就开始了“老实交代”:“还有谁?全都是那个周嘉衸周七猴子的主意,我才赢了官司。”他又呷了一口酒,夹了一著子菜,接着说道,“眼见得我要吃官司,经好友的指点,我就去找这个周七猴子给写状子给出主意,这才叫你老人家挨了打罚了银钱。”说罢,他就离开了座位,跪倒在舅爷跟前,磕了几个响头,表示自己的悔过和赔礼。
他舅爷连忙一把拉起了他,把他按到了椅子上,抚慰道:“不管官司谁输谁赢,咱都是同室操戈,有败纲常,以后可别有第二次发生!”他端起了酒杯对马后生说道,“喝一杯,我再说!”
甥舅俩共同喝了一杯。那舅爷又接着说道:“那周七猴子,果然是名不虚传,精明透顶,日后咱难免还要吃他的大亏,咱得想法子怎着(邳方言,意对付;拿……怎么样)他!”
这浑小子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怎么办?人家可是个举人爷,在周遭的名气很大啊!”
那舅爷一拍桌子说:“怎么办?咱去告他,他有功名,可州官大老爷就能治他,削去他的功名!”
这外甥还是不放心,他说道:“舅爷,就怕是弄不好,是要反坐的,可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呀!”
那舅爷泰然道:“不怕,咱就以理相拼,告他个栽赃陷害包揽词讼罪,这可是官府所深恶痛绝的事!”
无须说,那甥舅俩在经过一番周密算计精心策划之后,便一张诉状把周七猴子送到了邳州公堂。说实话,那个王知州因为有前任州官的交代,对这位邳州名士周嘉衸还真是敬畏三分。在公堂上,王知州先是对他看了看,接着就是奉承故事地讯问:“周嘉衸,你身为读书之人,还又是功名在身,可你为何不遵本分,为何栽赃陷害包揽词讼挑拨人家甥舅不和?”又看了被告一眼,接着又怒道,“你凭空捏造,说当舅的咬了外甥一口,是实是虚,从实说来,免得因此在大堂之上而身败名裂!”
周七猴子望了那州官一眼,然后便不屑地说道:“大人,他这可是睁着眼说瞎话,我是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
州官反诘道:“你是矢口否认吧?原一口告咬定是你之所为,大丈夫在世,应敢作敢为!”
周七猴子知道他这是在用激将法,岂能让他如愿?”
就在这时,耳边又响起了那个混小子的叫唤声:“老爷,这状子就是他给写的!”
常言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小子虽不是什么贼人,可他在大堂之上胡扳乱咬,也是歹毒至狠。不过,像他这样的对手,周七猴子还真没放在眼里,随之,他便缓缓地问那个马后生道:“就如你所说,你说,你是哪天去找我写状子的?”
这浑小子肯定地说:“你忘了是吧?六月初七那天,你在屋子里反穿着皮袄,怀里抱着火炉,还喝着老酒,就是那天你给我写的状子!”
周七猴子一听,便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大堂之上的人全都莫名其妙……笑过了之后,他就向那王知州道:“大人,这大堂之上,岂能让他信口雌黄,有悖情理!”
那州官听了周七猴子的话先是不语,随后便把惊堂木一拍道:“你甥舅二人听着,这六月天是大热天,又叫火月子,有谁能反穿皮袄,抱火炉喝烧酒,分明是尔等借故讹诈周举人!”他厉声喝道,“来人,拉下去,每人各打二十大板,各罚银五十两纳入国库,以戒重犯!”
这个官司以那甥舅俩的败诉告终,正所谓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其实,在当初周七猴子就看穿了那个浑小子不是玩意,他是魏延的脑勺,有反骨,这才于交状子之前留了这一手!
有句话叫做“贪小利终有大亏吃”。邳州东边有个叫瓦窑的集镇,街上有个王老财,他烧着两座瓦罐窑。你别看他有钱,可心里成天介算计着那些窑工,总是琢磨着坑害窑工的主意。那些穷苦的窑工不分昼夜地为他出力,却受他的盘剥,大家都恨死了他!后来,也不知是哪个给出的主意,窑工中选了个能说会讲的找到了举人爷周七猴子,想叫他给治治那个烂了心肺的老财,好给众人出口恶气。周七猴子向来好管不平事,便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周七猴子就跟父母说是出去会友,然后便到街上买了根两头翘的桑木扁担和两截短麻绳。又在扁担两端的麻绳上分别栓了一个瓦罐鼻子,故意从王老财的瓦罐窑旁走过,还边走边喊:“买罐鼻喽,买罐鼻喽,一文钱一个,一文钱一个!”这可是高价,因为一文钱能买一个大火烧!
也许是那王老财听到了喊呼声,就走了出来,他跟在周七猴子的后面一个劲地叫唤:“是你要买罐鼻的是吧,是你要买罐鼻的是吧?”
起先,周七猴子还不搭理他,后来又听他喊了一遍,就假装不在意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脸应了一声:“是的,一文钱一个,你有吗?”
王老财一听,便三步两步地来到了他的面前,说道:“那,那你就甭走了,手指着不远处那两座正冒着烟的瓦罐窑说,“我这瓦罐窑,就是罐鼻多,我想都砸下来卖给你!”周七猴子知道,这窑主绝得是个大便宜。
此时,周七猴子拿出了生意人的架势说道:“咱先说好,一文钱一个,贵了我不要!”
王老财连忙说道:“那当然,那当然,要是你不放心,咱就先立个字据!”
周七猴子点点头,说道:“也好,口说无凭,那就立个字据吧。”
字据写好了,周七猴子看着那个王老财,他就像是喝了喜婆婆撒的尿似的,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周七猴子以为,他一定是算好了账的:一对罐子才卖一文钱,这要拿一文钱买一个罐鼻,不是傻子吗?一个罐子两个鼻,两个罐子四个鼻,就能卖四文钱,这胜过了卖罐子,还又是个快市。一窑能卖四窑钱,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元宝啊!
王老财财迷心窍,他赶紧找来了众窑工,就一声令下,那些人很是听话,便“噼里啪啦”地一阵子好砸,还没用两个个时辰,就把那刚出窑的两窑瓦罐全都给砸光了。那一大堆罐鼻放在了一边,王老财向周七猴子说道:“你过来数数吧,等付过了钱,我叫人把这些罐鼻推到府上去!”
周七猴子连忙摆手推辞道:“这可用不着,用不着!”说罢,就走到那摊罐鼻前,用手开始了扒拉……
站在一旁的王老财还以为他是怕有残缺次品的,便说道:“你看你,这都是些当当响的好货,还能有孬的吗?”
周七猴子没有理他,在扒拉了一阵子之后,最后便只拿了一个罐鼻子,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制钱递给了王老财,说道:“就要这个吧,给你一文钱。”
王老财一听,登时可就傻了眼,随即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气急败坏地一把扯住周七猴子喊道:“你,你怎么就买了一个罐鼻子,你这是坑我,你不能走!”
周七猴子掏出来一式两份的字据,说道:“老板,你是个识字的主儿,这字据上写得是一清二楚!”于是就打开了那张字据念道,“一文钱一个罐鼻子,多了不要。”他看着王老财,说道,“这上头说得明明白白,我又没少给你的钱!老板,你是个明理之人,你说,我要那么些罐鼻子做什么?又不能煮着吃!”
到此时,王老财才知道自己是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瘫坐在地上没有爬起来……而那些窑工不但是没有去拉他,反而都掩口胡卢而笑,那心里一定是在说:“活该!”
有些人把周七猴子看成了好打抱不平的梁山好汉,不管是哪个,只要一有不舒心的事,就来找他,尤其是在他中秀才得举人之后。有时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既然人家把他拿当回事,眼里有他,就得尽心尽力地为人家排解忧愁出出怨气。
秋天的一个夜晚,月朗星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叫作王小的,通过熟人找到了周七猴子。他所诉说的事,只要是良心未泯的,都会为之同情,为之愤怒!
王小说,他在财主张狗剩家给栽蒜,虽是和大人一样地干活,可是工钱却没有大人的高,就是招待也不一样,大人在堂屋里有酒有菜,而却把他丢在了一个偏房里,啃凉煎饼就咸菜。王小心里很是不顺,便出了屋,想到那屋里找点好吃的,碰巧叫张狗剩给看见了,可能是怕王小说出去了叫人笑话,便吓唬他道:“那边有条大黄狗,你可不要乱伸头,那大黄狗要是看见了你,会咬你的!”
王小怕狗咬,就又回到那个偏房里去了。他知道,这是猪八戒下饭馆,照人下菜碟,一样干活,却两样看待,真是太不公道了!就这样,一连两天都是如此,那蒜明天后天才能栽完。他心里窝了一肚子气,这才来找这个周七猴子的。
在听了王小喷着怨气的一番话后,周七猴子就教他在栽蒜时把蒜根朝上,蒜芽朝下,来个倒栽蒜!同时还又交代了几句对付张狗剩的话语。王小点了点头,就在第二天给张狗剩栽蒜时,就照周七猴子的话去做了。
十几天后,王小又来找周七猴子了,他讲了后来事情的经过,张狗剩一看经他手给栽的蒜,都没出来,用手扒开一看,有的蒜瓣已经烂了!张狗剩就找到了王小,把他给带到了地里,除了破口大骂外,还要揍他,幸亏他跑得快……王小边跑边说,东家,你家有大黄狗,这蒜真要是伸出头来,就不怕狗咬吗……
张狗剩没有追上王小,站在地里只是狠狠地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我省了盐倒是误了酱!’他叫住了王小,说道,“想不到,你这不起眼的小东西,也能跟我别(邳方言,意讲理或报复)了,八成是旁人教的吧?”
王小转过脸来,看着张狗剩道:“咱明人不做暗事,明说着,这是举人爷周七猴子教的!”他还加重了语气说道,“是举人爷!”
王小讲完了,他向周七猴子说:“举人爷,我谅他也不敢怎么着你!”
周七猴子苦笑道:“我是帮了你,你倒把我给晒了出来,这不是叫我得罪人吗?”
王小看了看他,问道:“举人爷,你怕啦?”
周七猴子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这段时光,周七猴子倒是安稳清净了许多,原因是没人找他帮忙做事,可这也不能是一竿子打到底的无事无为。一天,便冒出了件令他哭笑不得的事:看门人老赵进来向他说,老丈人王员外有事想叫他去一趟,派了一个傻小子来,满庄大喊百叫(邳方言,意没规矩的大声喊叫)地找周七猴子,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呢。
那老赵的话刚一落地,大门外就响起了一个男高音:“这是周七猴子的家吧?叫他出来见我!”
正在书房里的周七猴子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怎的这样无礼,不分高低,出言不逊,得治他一治,叫他知道怎么做人如何懂规矩!”于是便换了身新衣裳,也没叫老赵去打招呼,就一个人出了门迎了上去。那王家的人可能知道他是谁,便把一封信交给了他。周七猴子拆开一看,原来是岳父大人请他给一户人家撰写碑文的。信里是那样写的,可他嘴里却对这个浑小子说:“哦,我知道了,你家主人,也就是我的那个老泰山,是叫你来取一件宝物的,这个很珍贵,还又脆又好破碎,”他看着那个王家的仆人,煞有介事地关照道,“一路上,你可不要随便放下,要是把它弄碎了,你就是搭上性命,也还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