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傻小子见周七猴子说得那样慎重,也不敢辩驳什么,只好连声说道:“是,是是!”
周七猴子便叫他在门口等着,随后便来到了后宅子,把一块四五十斤的小磨石装进了一个大布袋里,然后用一根不长的细麻绳扎了口袋,又到书房里写了封信,这才来到了大门口叫那个浑小子进来背了,临行时,他又再三叮嘱:“你就是再累,也不能放下!”
那天天气很热,可就苦了这个王家的仆人。天上有火辣辣的大太阳晒着他,肩上有沉重的石块压着他,一路上这个仆人是腰酸腿疼肩膀肿……可就是不敢放下来歇歇,就这样,他紧咬牙关尽力苦撑,好不容易才扛到了王家,他便立即把姑爷写的信交给了主人,接着便急慌急忙地跑到了一个水缸前,扯起了水瓢一气喝了三大瓢,抹了抹嘴,又跑到主人跟前问道:“老爷,姑爷这大口袋里装的什么啊?”
周七猴子的老泰山便把那封看过了的信对他念道:“来人不知礼,进村喊周七。这块小磨石,压死狗日的!”
王员外念完了,便半笑不笑地说:“你小子,一定是不懂规矩,大名小号地喊周七猴子的吧?”指着那个大口袋说道,“那里面是块小磨石,你姑爷见你不懂规矩,才用这个来整治你的!”随后又瞪了那浑小子一眼道,“大喊大叫,冒冒失失,人不说你六叶子(邳方言,意缺心眼)吗?”
因为是岳父大人的召唤,更何况还得看在爱妻王桂馨面上,于是周七猴子就在第二天早饭后套上了轿车,偕着媳妇往十几里路开外的老岳家赶去。
此时正是秋老虎,虽是太阳斜挂在东天,却也叫人觉得热气难耐。只听见知了还是在长鸣,只看见农人在地里挥汗,到处都是雾蒙蒙,一个热字在渲染……当小两口经过一个叫吴庄的地方时,听见路边一家人在大哭,那哭声悲怆,大有呼天抢地之势……见此光景,小两口本以为那是在办丧事,可却没有看见披麻戴孝之人……好奇心鼓动着小周七,所以他就喝住了马匹,停住了车子。王桂馨问他做什么,他说他要看这家人为什么如此大放悲声。随后就下了车,伸开手还要搀妻一块去看景,小媳妇不去,还劝他也不要去。周七猴子笑着看了她一眼,说道:“有景不看,可傻了你!”说去就去,他便迈开大步直奔那哭声走去……
约莫过了一袋旱烟的功夫(约十分钟),周七猴子回来了,在行驶着的轿车里,他一边赶车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妻子……
王桂馨嗔道:“有话你就说,贼眼看着我做什么?”
周七猴子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说道:“你没去看,那可就吃亏了!”
王桂馨笑道:“大热天的,我没去是占了便宜呢!你说我吃亏,吃在哪里?”接着便娇声催道,“说呀!”
周七猴子回首看了看老婆,笑道:“要我说也行,可有一条,你得给我亲一下!”
王桂馨假装生气道:“都那些天了,你还没亲够吗?不行!”
周七猴子故作正色道:“你要是觉得你是吃了亏,那你就亲我吧?”
王桂馨假作正经道:“不行!”
周七猴子点头应道:“不行就不行吧。”他看了看她,忽然回头说道,“你看你头上有两个小蜜蜂呢,我给你撵走!”他喝住了牲口,趁对方不留心就整个转过了身来,一把揽过王桂馨就狠狠地亲了起来……
王桂馨没有过分地推辞,可以说是半推半就,她被亲过之后,圆睁着杏眼,嗔道:“怪不得人都说你是周七猴子,你还真是个猴子,大猴子!”催道,“你占了我的便宜,快说,你方才看的是什么景?”说着,又抡起了小皮锤(拳头),轻轻地打了他男人几下。
常言道,打是情骂是爱。周七猴子喜得是手舞足蹈哈哈大笑,他炸响了鞭子,那马拉的轿车又开始滚滚向前了。他一边驾驭,一边回首向爱妻道:“那个景,你要是去看了,就会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王桂馨又捶了他的后背一下,命令道:“快说,要是不说,等回家后,我就在咱爹面前坏你的事,说你又管闲事了!”
周七猴子笑着说道:“你坏俺的事,俺也不怕,咱爹是叫俺少管闲事,没说是不管闲事!”
王桂馨听了,啾(蹙)了一下小嘴,不说话了。
周七猴子一见她不回应了,便哄道:“好好,我说,我说,你竖着耳朵听着!”
王桂馨“嗤儿”一声笑了,骂道:“你才是竖着耳朵听,你是个又踢又蹦的小毛驴,快说!”
周七猴子笑道:“遵命!”于是便把自己在那个庄上的见闻,给他的娇妻讲了。
原来这家人姓汤,有个离家外出在南方的儿子,在这里,姑且把他称作小汤吧。这天他托人捎来了一封信。老汤不识字,便找本庄上一个能识几个字的汤二给看。汤二拆开一看,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老眼昏花,他擦了擦眼,又看了两遍,接着便结结巴巴地念了起来:“一天两下,两天两下,天天不断地两下,有命拿命来,无命拿钱来买命……”汤老头和他的老婆听了,先是一愣,接着便都俳在地上大哭起来……儿媳妇不知道头绪,问明了,也掐着脚脖子在地上“亲娘皇爷我天我地”地哭号起来……邻人听了都忙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汤老头又叫汤二给念了一遍,哭着说:“俺儿子,快叫人给打死了,俺这才一家人大哭的。”
这场景正好被周七猴子赶上了,他安慰了他们几句之后,便把那封信要来看了。原来这信上如此写道:“一天雨下,
两天雨下,天天不断地雨下,有伞拿伞来,无伞拿钱来买伞!”
在一旁的汤二听了,不禁诧异道:“小大哥,你念错了,那是两下,不是雨下;是命不是伞!”又自诩道,“小大哥,不说你也不知道,俺是这个小庄上的小圣人,这里的人大小红白事都离不开我!”他看了看周七猴子,不屑道,“你小子,才喝了几砚台墨水,就跑到这里来胡念八说啦!”
周七猴子一听,知道是遇到夜郎国的人了,他本想训他几句,但又觉得是不值过(得)。这就像是下棋一样,赢了高手,能长见识;若是胜了弱智人,那能算是打了个胜仗吗?因而便转身要走,偏是那个汤二不知进退,硬是拉着周七猴子,非要叫他承认是念错了不可!
此时的周七猴子,真算是秀才遇了兵,有理说不清。他一见脱身不得,便朗声说道:“你固执己见,你可知道我是谁吗?”他不让对方回答,便自报家门道,“我是周……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周七猴子,我还是个举人贡士知道不?”
那汤二一听:面前的这个年幼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周七猴子!他登时便像是吹了气的猪尿泡掉在了硌针(荆棘或是臭枳)科里,是消肿撒气了。到这时候,那汤家的几口人才都破涕为笑,他们向周七猴子连连道谢,说是幸亏得遇举人老爷,要不然,还不得哭到何时才能算完呢!
周七猴子说完了这个类似笑话的荒唐事,就向他媳妇王桂馨道:“你说,我这叫多管闲事吗?”
王桂馨听了,笑道:“你成天介屙狗屎,这回算是拉了一回人屎吧,”忽而有所感触道,“这人如果是真有学问,还不太张扬,怕就怕那一罐子不满半罐子咣当的,是不知天高地厚,误人不浅!”说罢,便又催她的夫君道,“你也把车子赶快点儿,像你这样的磨磨蹭蹭,就怕是亥时也到不了!”
在岳父家,周嘉衸周七猴子一连给撰写了两块碑文,是辞藻流畅,恰如其分。碑主人拿出了五十两白银作为润笔,周七猴子是只收了五两,博得了在场人的盛赞和钦佩。随之便是碑主人请他们吃饭,周七猴子夫妻俩也没有推辞,就双双入了宴席。
正当人们谦谦让让高高兴兴地吃酒时,王家的仆人,也就是那个扛磨石的小子,进来向王员外禀告说:“南庄上的药铺老板和他的掌柜的,来找你老给评里呢!”
周七猴子的岳父王员外沉吟了一下,然后微微笑道:“我知道了,不就是那两个真不懂和假内行吗?”向仆人道,“你叫他先在大门外稍等一下,就说我这就去!”
一见仆人领命去了,王员外便向他的乘龙快婿道:“今天,这两个活宝,又出什么大笑话了?”
周七猴子好奇地问道:“岳父大人,你说的那两个人,怎么叫作全不懂和假内行呢?”
王员外笑道:“贤婿,你是有所不知,上哪里知道这都是他们的诨号啊,日子常了,人都把这个当作了他俩的真名了呢。这两个人是糊涂(稀饭)里煮汤圆子,浑蛋一锅!”接着便简略地讲了一些有关他俩的趣事来:这全不懂看人家开药铺挣钱,就想在本庄上也开一个。可因为他是个外行,就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些中药的名儿,更谈不上那药理药性了,便想找个懂行的人来给他当掌柜的。
那假内行知道了这件事,就毛遂自荐主动找上门来,他先是胡吹一通,后是大包承揽。全不懂也不知道假内行说的是真是假,可一望他那信誓旦旦的神气,便相信他是个中药内行了,这样饱学有术的人上哪里去找?于是立即拍板成交。不要说,老板全不懂又是租赁门面,又是请酒,又是进货,随后便是择黄道吉日放大鞭开业。
开业的头一天,就有个人来买一味中药白芨。假内行一听,心里就发毛了,他根本是不知道这白芨是什么样儿,就煞有介事地在药厨里乱翻一通之后,又翻医书查了一遍,也还是不知该药为何药,想随便抓一味给他,又怕人家说他是外行,更怕药力大于牛力,要是药死了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这倒如何是好?直急得他团团乱转,浑身大汗……
眼看着那买药的要等得不耐烦,站在一旁的全不懂也是干着急,他想:这头勾(项)买卖管怎么也不能叫敞(没做成)了。他便问假内行:“咱进的药,全不全?”
假内行连忙把全不懂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咱可是没进白芨这味药呀,可当着买主的面,千万不能说货不全啊,就是折了本,也得撑开门面。”
全不懂着急道:“你看怎么办?”
假内行把话音压得更低道:“你快上庄北头老刘家匀(向不是做买卖的人家去协商买)一只全白的公鸡来,一根杂毛都不能要。”
那买药的人早已是等得不耐烦,他隐隐约约地听到那两人在里间的对话内容,便说道:“我买的是一位草药白芨,不是什么公鸡母鸡啊!”
假内行忙说道:“大哥,你哪里知道,那乌鸡白凤丸就是用纯种黑鸡和呱(光,只)白的公鸡做成的呢。”他装作蛮内行的样子说,“错不了,错不了!”又安慰道,“路不远,你下坐下,一会儿就到!”说着便把一杯香茶双手递给了那个人。
正当这假内行和那顾客东扯葫芦西拉瓢地讲朋友叙亲戚时,那全不懂就提着只大白公鸡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他把那只白鸡递给了买药的人,嘴里还说道:“白芨一味药到。”
假内行笑着对买药人说道:“亏本交朋友,二十文钱。”
那买药的很是讲究,是不肯认可。因为这只大白公鸡至少也得有三四斤,起码也得卖个七八十文钱,于是便予以推让,可经不住那两人的再三劝说,只得接受了这个便宜。在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就把那只大公鸡提回家去供一家人受用,随后他又到别处去买那味中药白芨了。
如此,这两人卖中药白芨的荒唐事便飞传开来了,一连几天,都是有人来买中药,这当中自然是有来看虚实找笑话的,更有的是来买便宜的。有一天,有人来买白芷,假内行一看,便叫全不懂到杂货店去买了一大捆白纸交给了那个人。不要说,那是高价买,低价卖,那个人见有利可图也就笑眯眯地答应了。
更为荒唐的是,那天一个人来买白豆蔻,假内行便把全不懂叫到账房里,他犯难地说道:“你说,这个主儿什么不好买,单买这‘逗口(亲嘴)’,还得是白的,你我两张嘴都留着胡子,自然不是白的,你看这样行吧?”
全不懂疑惑地看着假内行问道:“你说?”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