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媳妇熬成婆,百善孝为先。
那张活神仙在喊了一阵子后,听见了岸上响起了的人纷杂脚步声,便以为是那个安毛先生也杂沓在其中,所以还是不停地喊着:“都来看,都来看!”
这时,来看景的男人可不乐意了:这个东西大天白日的光着腚在大汪边站着,还叫人家“都来看”!再看他头上的那道“风景”:不是辫子倒是满头的杂毛,便在心里给下了个结论:这定然是个甩子!又想到自己的老婆也来看了,就觉得这是个奇耻大辱!于是,有这种心理的和义愤的便怒不可遏,纷纷去家里或是近处的住家户中,拿来了长短不齐大小不一的杆子棍子,不要有谁喊口令,这些人就抡起了手中杆子棍子,纷纷乱乱地往那个“光腚大仙”身上打去,真个是:棍似雨,杆如点,打得神仙直叫唤,上头下头难顾全,为了找人救,还是在叫着“都来看!”
人们只是一个劲地没头没脸地打那个张活神仙,站在远处的周七猴子却怕由此出了人命而坏了良心,便赶忙背着褡裢抱着衣裳走了过来,推开了众人,劝住了打手,说了许多好话。再一看那个张活神仙,只见他的头上脸上还有身上,是青红相间,有的还是血迹斑斑……就当着众人的面,把衣裳给他穿上了,这活神仙还不知足:他是一个劲地抱怨这个“都来看”跑到哪里去了,害得他又是挨打又是受骂,还差点儿没把性命给搭上!
周七猴子说道:“这,你不能怨我,我是怕你肚子饿了,要买点什么给你吃,还又怕些捣蛋孩子把你的衣裳给藏起来,这才把你的裤子褂子给捎走了的。说着,他便把买来的几个馍馍给递了过去。
到此地步,张活神仙还说这个给他安毛的先生是个好人,他说道:“那是俺错怪你了,你是好人。”抬手摸了摸头上,说道,“你给安的毛,还没有掉,你的手艺真高。”
就在张活神仙吃馍馍之际,周七猴子给他又是扣纽扣,又是给他系鞋带子。在场的人也都说他是个好人。周七猴子笑道:“他到难处了,就得帮他,体谅他,可不能欺负他。”他抬眼看了看那些人,说道,“恁光知道打人,恁知道这个人是谁不?”一见人们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他时,便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人就是那个张活神仙哪!”
听了周七猴子的话,那些人几乎同时“啊”了一声,还有人在小声说道,“这可怎么了(liao,三声)?”
周七猴子圆全道:“其实,这也不能光怨恁,他怎么就不事先算一算他今天的遭遇呢,这不是自找晦气吗?”
经他这样一说,那些打扮神仙的人和看景的人或哈哈大笑起来,或呵呵小笑起来……
有的说:“看起来这神仙也都是糊弄人的了!”
也有的说:“随他谁信,我是不信这个鬼画符了!”
众人笑罢说罢,便都散了,这就把那个张活神仙晾在了那里……
还是周七猴子讲究,他伸过了明竿向张活神仙说道:“咱也走吧,我把你送回去,咱是有缘分的,给你安毛的钱,我就奉送了。”催道,“走吧!”
自打那次起,刘楼街上,是再也没看到那个张活神仙的身影了。
因为周七猴子在所居地名气很大,所以人们都忽略了他的举人身份,还把他看作是智慧的化身,因而找他给出点子做啥事都有。
这一天,他的远房侄女子小翠哭哭啼啼地来找他帮忙,她说:“七叔,你快给俺想个法子吧!”说罢,她出去看了看,见外面没有人,便接着说道,“俺家里的那个老不死的婆婆,胀(吃)饱了没事干,是闲心作乱,还死要穷味(自尊、面子),不是说俺这个没干,就是嫌那个不会,还说俺好吃懒做,一天到晚,叨叨啰啰地,真是要饭花子抱豁子,人穷嘴碎,七叔,俺可受不了这个!”
周七猴子耐着性儿听完了侄女子的唠叨,他知道小翠的为人:她在娘家是庙门旗杆独一根,自幼是娇生惯养,从没做过针线女红,更不会操持家务,你想,这样的女子当了媳妇,能不叫婆婆操心吗?能不叫婆婆数落吗?
周七猴子先是咂了咂嘴,后是到门外看了看动静,那远近左右,也还是没有人,他随后便回到了屋里,小声地跟侄女子说道:“丫头,你是想叫你老婆婆死了,你好不受她的味(折磨)是吧?”
那小翠一听,立即压低声音向她的七叔说道:“七叔,你可真是个活神仙,俺就是这个意思,可那老嬷嬷壮的跟牛似的,是能吃能喝,能说会道,俺早晚(何时)能熬到她伸腿合眼?俺这才来找你给拿主意的呢。”
周七猴子听了,便一本正经地说道:“丫头,你别着急,七叔我自有办法,叫她不出一百天自死……”说到这里他不说了。
小翠急了,催道:“七叔,你快点儿,你这样卖关子,是想叫俺给你送礼是吧?”
周七猴子莞儿一笑道:“丫头,看你想到哪里去了,七叔我给旁人帮忙做事,是连袋烟都不吸他的,一块糖疙瘩都不要,能单单问你要吗?”
小翠分辨道:“那,那你怎么不往下说呢?”
周七猴子道:“我是在试试你的真假呢!”
小翠急道:“七叔,可真有你的,就不知道你侄女子心急火燎呢!”
周七猴子看着小翠缓缓地说道:“丫头,你听着,你得听我的话,照我说的去做,要不,就不灵。”
小翠又急了,她催道:“七叔,你快说拿什么好法子吧,俺都快要给急死了,俺都照你的话去做,还不行吗?”
一见小翠这般光景,周七猴子便煞有介事地向他的侄女子小翠说道:“你回家后,你天天煮山药蘸上白糖给她吃,得一百天才行。还有,除了这个,你还得装得恭恭敬敬,好好地待她,不能叫她给看出个破绽来。”他停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哦,还有,那就是不能叫她干活出大汗,一出汗,那药就不灵了。”
小翠听了疑惑道:“照你这样说,那重活大活都得俺去干啦?”
周七猴子开导道:“丫头,你真糊涂,就没好生地想想,这一百天,总比那几十年好熬吧?”
小翠听了,若有所悟地说道:“行,七叔,等回去后,俺就照你说的办。到时候,你侄女子就买好东西来孝敬你老人家。”
回家后,为了叫老婆婆慢性中毒而死亡,小翠对她七叔的话是深信不疑。你看她南集买山药,北市购白糖,在把货买齐之后,就天天煮给婆婆吃。一看婆婆要去烧锅,她就忙赔着笑去劝阻:“娘,你歇着,我来。”实际上那是她怕锅门热,老婆婆会淌汗,吃了山药蘸白糖会破药力的;婆婆要是去干较重的家务活,小翠就赶紧把婆婆拉进了屋里,说道,“娘,这些活,俺去做,你甭闲不惯!”还是那句话,她是担心婆婆累了出汗。
一看这小翠这异乎寻常的举动,老婆婆可就喜坏了,真以为她是走了一趟娘家,接受了娘家人的什么理整而换了魂呢!
眼看着一百天快到九十九天了,这天,小翠哭丧着脸找到了周七猴子。她带着埋怨的口气说道:“七叔呀,明天就是一百天了,你老人家的那个药方子还能不能给破了?你老人家就再给俺想个法子吧!”
周七猴子诧异地问道:“丫头,又怎么啦?”
小翠支支吾吾地说道:“七叔,俺不想叫俺老婆婆死了。”
周七猴子故作惊讶地问道:“丫头,你怎么变卦啦?”
小翠先是欲言又止,接着还是说了实情:“七叔,不是的,你不知道如今俺婆婆有多疼俺啦。只要是有口好东西,自己是舍不得吃,就留给俺吃;卖鸡蛋青菜五的(邳方言,意什么的),攒两个钱一文也舍不得花,都交给了俺。俺要是做什么活回来,她就把热汤热水饭菜的摆得样样整整地(整齐)。这还不说,她还逢人便夸俺贤惠,孝顺她,是亲闺女也不到俺!”说到这里,小翠望了望周七猴子,接着说道,“七叔,眼看着明天一百天就到了,俺老婆婆要是真的死了,俺以后从外边回来,奔谁,偎谁,谁疼俺?谁管俺?那可就没人带俺过日子啦,她比俺亲娘还好!当初都怪俺不好,不知好歹,长了歪心眼……”说着说着,她便放大悲声地哭了起来……
看到此事,听到这里,周七猴子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走了过去,拍了拍他侄女子的肩膀,问道:“丫头,你甭忙哭,你给我说说,你婆婆是真好还是假好?”
小翠抬起她的泪眼望着她的七叔,说道:“七叔,俺婆婆是真好!”
周七猴子又追了一句道:“你就不怕她嫌恶你啦?”
小翠摇了摇头,擦了把眼泪道:“那都是以往的事了,这会儿她疼俺还疼不够呢!”
到这时,周七猴子又就棍打鸡(邳方言,意利用有利时机),问道:“那,你再不想叫她死啦?你可要有轴心骨啊!”
小翠先是揪了揪嘴(上下嘴唇蹙在一起,表示不高兴),后是埋怨道:“七叔,你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俺要再那样,俺还来找你吗?”
周七猴子点了点头,回到了原处,说道:“侄女子,你快回去吧!”
小翠一听,还真以为是叫她回去戴孝帽子给婆婆送终呢,于是,她便赶紧跪下,哭着哀求道:“七叔,七叔,俺的好七叔,你的办法多,你得快给俺想个法子,来救俺那老婆婆啊!”
周七猴子连忙把小翠给拉了起来,责备道:“你看你,你这是做什么呀,真是个六叶子都这么大了!”
小翠望了望他,说道:“七叔,俺怎么是六叶子啦?俺说的都是实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