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迁的这两位举子很是用功,在住店时,天才蒙蒙亮,因怕打扰旁人,就到院中切磋学问。周七猴子这时也从梦中醒来,只听见外面高夏二人在吟诵,其中有“仁远乎哉,我思仁,则仁至矣。”又听见他俩在发挥见解,发明新意。周七猴子听了觉得人家是很有见解,于是便哗哗啦啦(邳方言,意零零碎碎)地记住了一些,想不到在殿试时,考题还真就与此相关,他是由此叨惠不少,这是后话。
四个人走路,要比两个人更有话说,也就更热闹。他们是边走边说,边说边走……所走的路径,或走运河岸,或迈阳关道。至于说话,或是做学问,或是讲述风土人情……是不知道疲乏,忘了劳累。这一天晚上,四个人在一个小集镇的饭铺打了尖。就在正要付钱时,从门外来了一个后生,端来了一碗什么来,掌柜的连忙站了起来,笑脸相迎,问道:“老八,这回是什么好吃的啊?”
那个叫老八的笑道:“人家送了四个梨,咱这个家族大人口多,当家的又不能独占,就用碓捣碎了,放在大锅里熬水,等开锅了,就一人一碗喝!”
周七猴子听了,向掌柜的说道:“贵处,原来还有如此之习俗?可谓公矣,真是闻所未闻!”
掌柜的笑道:“客官有所不知,俺这里凡是推香磨做香的,都得是四世同堂,并且掌家的还得是个没娶媳妇的孩子,一旦是有了家室,就得换人,在这个大家庭里,是不准有私心,有私产的,我这个饭铺也是公家的。”
高传仁说道:“由你所说的这些,我想起了一件事,跟你说的几乎是相同。”
掌柜的说道:“先生,你是说俺这事,你那里也有?”
高传仁道:“不是俺那里,是在泱泱古华夏,只是相似,是在一千多年前的汉朝。”
在众人的要求下,高传仁就讲了霍去病的事:汉武帝时,大将霍去病因击打匈奴屡建奇功,皇上便要他娶亲,然霍去病是极力相拒,他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后来,他对皇上所赏赐的几坛子美酒没有独用,而是把那些酒倾倒在一个水泉中,令众军士都来共饮,那个地方就是如今的酒泉,也就是肃州。随后,他又赞美了霍去病为国杀敌廉洁爱兵的英雄气概和嘉行懿德!
掌柜的听了点点头道:“霍去病,确为好人,确为后世人之楷模!”
周七猴子四个人在喝了酒,要了点水,结了账,收拾了行囊,就在和掌柜的打招呼要走时,一个莽汉闯了进来。
他先是按周七猴子几个人打量了几眼,然后便大呼小叫地说道:“大爷我正要找你,你都在这里快活,快给大爷上酒上饭,要不然,就别想利索!”
在稍事沉默之后,周七猴子看着那个人发了话:“朋友,俺几个都是外路人,是素不相识的,像你这样花钱能合适吗?”
那人紧绷着一脸横肉,瞪大了牛蛋眼,骂道“甭说你还是外路人,就是本地人,只要是我做梦他少我的钱,就得给我!”又指着那几个人道,“别扒着眼皮照镜子,自找难看,只要我在这里一咳嗽,立马就有几十号人来收拾你,不信,你就试试!”
那掌柜的怕事情闹大,忙过来圆场:“老二,这酒饭钱,算我的,快请里边坐!”
那个叫老二的,根本是不买账,吼道:“你算是他几个人的什么人,快到一边去!要不然,大爷性气,砸了你的小店,可别怪我不讲究!”
一见那老二凶神恶煞样子,掌柜的趁那黄子没在意,便对那个送梨水来的老八使了个眼色,那老八倒也是没过窍,便抽身走了。
这边那个老二还是步步逼近,且口出粗言。赵狗屁听不下去了,他站了起来,眼瞪着那个老二……
见此光景,周七猴子赶忙一把将他按了下去,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到了他这一亩三,就显不着咱那二亩六了,相机行事!”接着便强装笑容向那个老二道,“老二,常言道,只有没见面的朋友,没有没见面的仇家,你里面坐,我请客!”
那老二看着周七猴子道:“那么多的人,还是你识相!”说着便朝里面走了过去,转过脸还关照道,“再见面,你不能喊我为老二,应该叫我为大爷,知道不?”
周七猴子连忙改口道:“大爷,大爷,你就点菜叫酒吧!”
那家伙很真不客气,还真地找了个好座位,一腚俳(邳方言,坐,含贬义)了下来,开始了点菜。菜点得很多,还都是名菜。
掌柜的看不下去了,就劝谏道:“老二,够吃的就行了,人家远道而来,也不容易啊!”
掌柜的才一说完,那个老二就跨前几步甩了他两耳掴子,还捎带着几句臭骂:“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个野种是吧?向着外路的人!”
掌柜的又是挨打又是受骂,他不敢再多言多语了,捂着脸站在了一旁,任凭他在那里逞凶施威,胡扯八道。那老二还是在那里一味地点菜,一个劲地叫唤……
就在这时,店门外来了一党子(邳方言,意一伙,一批)壮汉,领头的那个转脸关照后面的那些人:“看清了,别误伤了好人!”
这党子人进到屋里,领头的先是看了看周七猴子他们,后又是对着那老二努了努嘴,说道:“只叫他皮肉受伤,莫要伤筋动骨!”
那伙人还真是听话,就抡起短棒,没有节奏地朝那个老二打去。但只见:众人棍棒似雨点,老二无法躲闪,再不敢口吐秽语脏言。起先还是告饶,后来便钻到了八仙桌子下面!
那些人岂能轻易饶恕了他,就用棍棒往里捣往里戳……那个领头的站在一边,看那个老二挨得是差不多了,便止住了众人的棍棒,叫一个壮汉把那个老二从桌底下拽了出来。那老二可能是叫打怕了,就连忙爬在地上磕头求饶,那光景就像是挨打的罪犯向老爷哀求宽恕。领头的那个来到他跟前,骂道:“瞎了眼的贼种,我早就想掰掰你的刺了,你这个欺软怕硬的贼种,一个劲地在这里讹诈过往客人,毁了这方水土的名声!”他踹了踹老二肩膀头,指着周七猴子他们道,“爬过去,给那几个举人老爷磕头赔礼!”
那老二就像是听话的狗,他是连滚带爬地到了那四个人跟前,对着他们是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可怜兮兮地哀求道:“举人老爷,小人杨二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仰起脸告饶道,“你老都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别跟我这个狗下的一般见识!”
周七猴子把他拉起来数落道:“俺这几个人都是有身份的人,是省事为妙,是从不进犯别人,”他瞪了一眼杨二道,“要是把你的嘴脸向地方衙门投你一状,你还不得又吃官司又花钱?”
那杨二听了,又连忙跪下对着周七猴子又磕了几个响头,那感恩之情全写在了他那张黑黄的脸上……
周七猴子又训诫道:“人生在世,虽说不能一日一善事,但只要是没有恶行,就算是好人。还有,就是你有势力,然不横行乡里,不欺软怕硬,这也就是善行好事,知道不!”
那杨二听了,是诺诺连声哈腰不断,脸上洋溢着讨好和乞怜……
夏崇义也趁势训诫杨二道:“人在世上,有智(才智)吃智,无智吃力(力气),像你这样,年幼时还行,人家不跟你计较,可到老了这行饭还能吃吗?还有,你看那些打仨胁俩断山截路的,有几个能过好的?也不为自己想想!”
那杨二听了自然还是默默无言,还是一个劲地点头……
那领头的又趁势对他进行了一番声色俱厉的教训,随后,又喝道:“今天,算我心情好,你算是占了便宜,今后要是再遇到你这样,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不信你就试试!”他瞪了杨二一眼,然后喝道,“还不快滚!”
等杨二一出门,那个领头的便忙向周七猴子作揖拱手,还向他多次致歉:“都怪兄弟脚步蹇缓,迟来一步,而使恩人蒙羞受辱!”
周七猴子连忙还礼,惊异道:“你我萍水相逢,君子何出此言?救我等于窘迫之中,我等正要谢你呢!”
领头的又作了一揖,笑着说道:“恩人,还记得宿店夜雨‘一星两星星星不断’之事吗?”他看着周七猴子认真地说道,“兄长的大恩大德,兄弟至今还念念不忘呢!”
听了这番话,周七猴子先是按那人看了看,之后便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救驾解围的竟是那个推香的!他谦辞道:“君子,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再说,何人不出外何人不遇窘境?就是在下遭遇瓶颈,你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领头的忙纠正道:“既然如此,恩公就不要再称小弟为君子了,咱就以兄弟相称不知可否?”
周七猴子连连点头道:“贤弟,言之有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他看着他笑道,“贤弟,你我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呢!”
领头的笑道:“都怪小弟当时马虎,忘了询问仁兄的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也好日后报答呀!”
周七猴子拱手道:“不可,不可,施恩图报非君子也,那是你我的缘分,不是吗?”
接着,在场的几个人都互相自报了姓名和家乡住址,从而知道了这个推香的姓孙名圣,他是这里推香磨家族中孙辈中的老大,就住在这个集镇,它叫聚仁庄。不用说,孙圣又借口给周七猴子他们压惊,就又在这饭铺里请了桌酒席。饮宴之间,宿迁两位举子得知周七猴子曾周济孙圣之事,对他都很是敬佩,就都用各种语言表达了一个共同的观点:做人还是与人为善好!
在交谈中,周七猴子他们得知了那个青皮混鬼杨二的身世: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