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吏胥给四两盐,就能开酱园店。
他看了看这四位客官说道:“看样子,诸位都是远方的来客,是只听其外,不知其内。那是人家败坏这里的,说俺这里净闹笑话给人看,这不是好话!”接着,这个店小二又大约略地说了一些这笑话庄庄主的一些丑陋:庄主仗着和县太爷沾亲带故,便在这里胡作非为,克扣百姓上缴赋税,私吞上面减免的银两,甚而私刻百姓的印章,冒领官府救济的粮银。这个衣冠禽兽,还用权势淫人妻女,哪个要是不应允,或是背后发些牢骚,就给这个人样看:不是纵火烧其房屋、草垛,就是投毒,有时还明目张胆地派狗腿子上门打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劣迹斑斑,还叫治下人说他是个好父母官,说这小华庄民风淳朴秩序井然!
听到此处,高传仁说道:“怪不得,方才你说话前,还到外面张望了一番呢,原来是怕招惹祸端呀!”
店小二接着说道:“最叫人恶心和恼怒的是他那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情妇。因为争风吃醋,在街上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一个是被撕坏了褂子,泄怀(坦胸)露奶;一个是裤子被拽下,春光尽露……庄主以为是丢了他的面子,登时就叫人把这两个女人连夜弄到远处卖给乌龙院当婊子去了,这两个女人的家人,就是知道了,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周七猴子问道:“像这等无恶不作的卑鄙小人为何他还要收笑话编成集呢?”
店小二不屑道:“这是因为听说南边那几个庄主在收集谜语和掌故的,他也就跟着猪鼻子里插葱装象了!”他想了想,又说道,“有人说他这是附庸老鸭!”
高传仁纠正道:“那叫做附庸风雅,他这是猪八戒挟着半刀火纸,假装斯文了!”说罢,哈哈一笑。
店小二连连点头道:“是的,是叫附庸风雅,不过他所收集的净是些低俗下流的,正道人是根本不听根本不讲的那些笑话!”说着,他又匆匆地走了出去张望了一番,随后又走了回来。
赵狗屁笑道:“你怎么进进出出地,难道还真怕有人来找事不成?”
店小二道无可奈何地说道:“客官,这还真叫你给说准了,他养了许多走狗,为他偷听,为他打探,为他办事,我是怕那些狗东西来偷听呢!”
高传仁说道:“方才你已是出去探望了一下,还没到一袋烟光景,你就连连出去了两回,看起来这个庄主在制造一种恐怖,叫民众害怕,叫民众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周七猴子摇摇头道:“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乡约地保,居然也有东厂也设锦衣卫!”
店小二不知道个中的意思,只是说道:“看诸位,也都是有学问有身份的人,要是到了京城,请为这里的老百姓吐吐怨气,张张正义,也算是一大功德啊!”
周七猴子叹了口气,对此没做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我赞美木匠的刨子,它是立志要铲除觉察到的不平,我自愧弗如!”
夏崇义慨然道:“焉得燕人张翼德,尽除天下不平事!”
店小二还是不懂这两人所言为何意,只是站在一旁干笑着……
周七猴子看着店小二说道:“这个,你放心,只要是我等到了京城,定然为你效劳!”
等吃过了晚饭,太阳已是渐渐地往下坠。落日如棒打,不一会儿,便隐去了光辉,把晚霞洒在了小华庄屋宇和树木之上。街上的小商小贩开始在路边设摊铺位,路边的野狗在街旁路边出溜着鼻子,还有几个醉汉在寻衅,在骂街,在冲着行人笑……周七猴子四人在街上信步走着,随意看着。他们或是在说着闲话,或是用什么在剔牙……猛然间,从一个巷子里斜刺出来两个人。在前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后生,追赶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那后生正跑着,却叫一个人给拦住了。
那个汉子一见有人挡住了后生,就疾步上前,举起手中的棍棒要去打他。不料,却被那人给架住了。那人说:“王大叔,我是给拉仗的,你还能再打他吗?”他看着那汉子道,“你这甥舅俩到底有何说不过去,发这样的火?”
那姓王的汉子指着站在那边的外甥道:“他知道,你问他,你问他!”
拉仗的那人倒也热心,还又听话,便真地去问那个后生。谁知。那后生就是不肯赏光,他站在一旁木着脸是死定良心(邳方言,意下定决心)不说话。拉仗的只得转过脸去问那个当舅的:“你是他的母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当舅的听了,起先也是铁着脸缄口不语,到后来被问急了,才道出了这个纠纷的由来:原来,这甥舅俩不但是同住一村,还是紧邻,只因为一件芝麻粒大的小事而争执起来,引得左邻右舍一些人前来说和。那舅爷为了尊严面子,就随口骂了一句“你奶奶个比!”不成想,那后生是个没烧透的二红砖,以为他舅当着那么多的人骂他,是不给他面子!有道是人在熟人面前才有面子。比如说,一个人在外头叫人狠打了一顿,他觉得是没事,若是在熟人面前被人给指了一指头,那就觉得是大失脸面。故而这个野外甥就觉得是吃了大亏,盛怒之下,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便蹦起来骂他的母舅“我日你姨”,还连骂了好几声。这下子可就激怒了他的老舅,便顺手抄起不远处的一根棍棒,骂咧咧地追了出来……
按习惯,舅爷要是骂外甥,都是骂他奶奶,是决不能骂他的老母及与他老母相关的人,而当外甥的,更不能骂舅爷家的什么人。因为那是母党呀,所以骂他的姨就很不恰当!
听了那个舅爷带着怨怒的陈述,这个圆场的人和在场的周七猴子他们都对那个后生是口非腹诽……
圆场的那个人说:“兄弟,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舅爷舅父是权力很大的人。比如说,你家里分家,得请舅爷来当公道人;老娘百年后,得请舅爷来经眼拿主张。就是外甥不孝顺父母,舅爷可以打他,他也不敢回手,你可好,倒敢和他对骂,就不怕衙门捉你治罪老天打雷劈你吗?还有,”他郑重地说道,“姑舅亲,辈辈亲,打折了骨头,连着筋,你这样做,不管是到哪里,你都不占理,都会有人斥你的不是!”
圆场人在情在理的一番话,把周七猴子等人说得是直点头,把那个后生说得低着头站在那里是默默无语,把那舅爷说得松开了拳。见此光景,那个圆场的人又向那个后生温和地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快向你老舅赔个不是吧!”
那后生似有悔过之意,便走到那老者跟前,趴倒身子就磕了三个响头。这当舅的倒也识相,赶忙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又过去拉着那个圆场的人,三个人一同往路边的那个饭馆走去了。
周七猴子看着他们的后影说道:“这个圆场人所说的话,是很有道理,咱那里对待老舅爷也都是这样的。我在家里时,就曾经用这些话语开导过那个告他舅的人。”
夏崇义道:“这在俺宿迁也是这样说这样做的,想不到这千里之外,也是这个道理呢!”
赵狗屁这回倒是没有随声附和,他在看着那三个人走远了,便说道:“这个庄主还到处搜集笑话,像方才老公公笑话儿媳妇没有儿,外甥骂舅爷‘日你姨’,这不都是小华庄的奇迹、新颖、活生生令人齿冷的大笑话?”
夏崇义道:“这些事在别处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由此便可看出这个庄主的政绩一斑了!”
依赵狗屁的意思,还要看看再有什么笑话。周七猴子催道:“咱还是快回到店里歇歇吧,免得生麻烦惹祸端,无事轻快,无祸是福!”
正当他们踅转了身,在黄昏中迈开脚步要走时,从后面来了几个人。放眼相看,个个都是赤着臂膊文着身,或是五大三粗的黑脸汉,或是满脸干笑的黄面郎。为首的那个一脸横肉的黑大个向周七猴子道:“你等可是住在‘来得隆’客栈的那几个南乡人?”
到此时刻,周七猴子想说不是,也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他知道,他们的说话口音装束打扮和本地人就有差异,当然是被人跟踪而认准了的。于是便说道:“然也,尔等有何贵干?”
那汉子冷冰冰地说道:“咱家庄主叫你几个去给他讲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