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在世，孰能无过？就看其对过错以及对指出其过错者的态度。

那女子笑道：“不咬人，光吃草。”

周七猴子又说道：“它头脸这么大，叫喊起来，定然很吓人吧？”

那女子认真地说道：“它叫起来声不大，也不吓人。”

周七猴子摇了摇头，说道：“俺不信，你叫它喊一声试试行吧？”

那女子笑道：“傻兄弟，它哪能如此听话呀，我叫它喊它就喊啦？”

周七猴子装作迷惘道：“那，那怎么办呢？可我还是不知道它是怎么喊叫的啊！”

那大闺女一见周七猴子那种期待的样子，便慨然说道：“那我就学一声它的叫唤吧！”她看了看周七猴子，接着便红了红脸，张开了小嘴“哞”地喊了一声。

周七猴子听了，又是拍巴掌，又是嘻笑着，他高兴地说道：“原来是这样，那还真不吓人，今天，俺总算是又长了见识！”说罢，就朝那女子拱了拱手，说道，“大姐，你真好，多谢你啦！”

那女子看着对面路旁的那几个后生，心里想：“这能是哪里人？连个牛都没见过，说不定也能把麦苗说成是韭菜呢。”

周七猴子来到了那几个人面前，低声说道：“怎么样，她学牛喊了吧？”他看着赵狗屁说道，“该你学驴叫了吧？”

赵狗屁不作声，周七猴子哂笑道：“言而无信，何以于天下立身？”他见赵狗屁还是没有反应，就又接着说道，“其实你只有学驴叫的份，要想真的当驴，你还没有那个修行和福分呢！”

高传仁笑道：“周兄，怎么这当驴还得有修行和福分？倒要请教！”

周七猴子呵呵笑道：“先说这修行，张果老的坐骑就是一头驴，那可是寿与天齐的神驴，哪个能当？武则天的面首张昌宗，据传时人呼其为‘驴头太岁’，他和武后是同枕共眠，极尽风流，谁能做到？”向赵狗屁道，“叫你学驴喊驴叫，那是高抬了你呢，你还拿劲，真是的！”

听了表哥的一番奚落，赵狗屁是想说也没的说了，因为做人起码也得守信吧？于是他就张开了嘴不太情愿地“嗷喽嗷喽”地学了几声驴喊……

站在对面的那放牛的女子听了，心里不由地想道：“听了我学牛喊，又听旁人学驴叫，这是什么回事，有病是吧？”再一打眼，看他们都穿戴整齐，还又背着包袱，长得人五人六（邳方言，意相貌不俗）的……随后，便摇了摇头嘀咕道，“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难说啊！”

在欣赏了赵狗屁的“节目”后，弟兄们又接着前行。无非是累了歇，歇了走……在靠近了河间府时，太阳离西山还有一大段距离。赵狗屁提议道：“昨天晚上，叫那黄子害得咱熬了眼，没捞到睡好觉，今天，咱就早宿店，早吃饭，早睡觉！”

周七猴子笑道：“兄弟，依我看，你正是猪圈门上的对联！”

赵狗屁问道：“怎么啦？”

周七猴子数落道：“就没听说猪圈门上的对联，吃，拉，睡吗？”

赵狗屁听了，没有回嘴，那可能是累了的缘故。他尾随着三个人一步一步地进了河间府的城门。这河间府果然是不同寻常，他和大名府、保定府、济南府、开封府齐名。其气派巍然雄伟自非一般州府所能可比。照习惯，他们依然是先要找个清净整洁的下处，在一番寻觅之后，四个人终于歇脚于一个名字叫作“兴隆”的客栈。在洗了脸，喝了茶，稍事休息之后，便都出了店门，那是到街上找地方去吃饭。这时，天已黄昏，月上柳梢。哥们四个在街上休闲徐步，映入眼帘的是：楼宇栉次，屋舍俨然，见许多行人放歌，听一些丝竹管弦，更有这青楼女拉客，还有那商女曼唱轻弹……四个人无心久观街景，原因是想找一个中意的饭馆。他们是看了座座酒肆，过了一家家饭店。最后，把脚步定位在了一家酒店门前，这酒店叫做“孔家酒楼”。它坐东朝西门楼高大，顾客来往不断，生意鼎盛，热闹非凡……在大门楼两边有一副对联，上联曰：“清泉甘甜煮九州粮粟”；下联为：“妙手高艺炒天下佳肴”。横批是：“菜由君点”。

周七猴子在看了又看后，便向同伴们说：“不用问，这是圣人宗家所开的饭店，那定然是讲仁义重诚信而价廉物美了。咱就在这里酒醉腹果吧！”他又指着那副对联说道，“只是这对联有失谦和，和圣人的遗教相去甚远！”他又换了口气说道，“可不管怎么样，咱就先进去打打牙祭，看他所言是真是假！”

于是四个人就前前后后哒哒哒地上了楼，找了个雅座，分年龄大小，一一落座下来。酒保（店小二）一见有客来，便赶忙走了过来，对着他们弯腰施礼道：“四位客官，可是要吃饭？需用什么，尽管吩咐，这里是应有尽有！”他是满面春风，笑容可掬。

周七猴子看着酒保说道：“小二，我看你这酒家的对联上写着‘清泉甘甜煮九州粱粟，妙手高艺炒天下佳肴’，照此看来，这可真算是天下第一酒家了。”

酒保赶忙解释道：“实不相瞒几位客官，我家老板系孔圣人六十八代嫡孙，是饱读四书五经，才高三斗，学富五车，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和。所设之菜肴是五花八门，任凭诸位客官点选，要是点出而做不出，就白送一桌酒席，老板还要另出白银十两，买下客官所点菜的制作方法。”

周七猴子一听，心里很是愉悦，就对酒保说道：“那就托你传话给老板，就说南乡来的一个赶考举子，要吃‘皮靠皮’和‘肉对肉’这两个菜！”

酒保笑着说道：“客官，这不要上传，只须我在这里喊一声，那厨师就听到了。”于是他便扯起嗓子高声喊道，“大师傅听着，南乡几位举人爷点‘皮靠皮’、‘肉对肉’两道名菜——”

喊声传到了厨间，那大师傅一听这菜名，登时就傻了眼：自己跟师跑腿十几年，后又独立门面，不但是从没置办过这两道菜，就连听说也还是头一回！他把他大半生所置办过的各种南北大菜、苏鲁佳肴，滤了又滤，想了又想，不管是凉拼还是热炒，是汤是碗，都没有这两道菜的名字！偏偏酒保在楼上还又叫喊了一遍，情急之下，他便赶忙去请教孔老板。那老板听了，也是吓了一跳，自己所开的这个孔家酒楼，都二十多年了，其间，江浙湖广，川陕维扬客官所点之菜，是从没有难倒过他，大厨所说的这皮靠皮、肉对肉是什么样的菜，他也是心里没有数。于是他就赶忙翻菜谱，查典故，忙了一阵子后，可就是没有查出个子午来，直急得他搓手摩掌，满身大汗……一见大师傅还站在旁边，他知道，那是等待着答案，他看着那个大厨说道：“你速去置办一桌上好酒席，我要亲自作陪，会会那些举子！”并把酒保唤来，叫他稳住那些举子，请他们稍等勿躁……

那位大厨师一听吩咐，就回到厨间里斩斩剁剁，煎炒烹炸……没多大功夫，一桌像样的酒席，就摆在了周七猴子他们的面前。随后，那位孔老板过来亲自作陪。酒席上，店主除了敬酒劝酒外，还揣了十两银子在怀中。席间，无非是天气变化的寒暄，无非是相交恨晚之遗憾。言辞恳切如老友之重逢，山南海北似故旧之交谈。觥筹交错痛饮河间之佳酿，相互敬酒共尝孔家之家珍……

酒足饭饱之后，孔老板站起身来朝那些举子拱了一揖，接着说道：“今日得遇几位公子，实乃孔某三生有幸，然在下才疏学浅，乃不知适才诸位所说之皮靠皮与那肉对肉是如何之配料如何之烹饪？请不吝赐教！”

周七猴子站了起来，连忙还礼，他打了个饱嗝道：“孔老前辈，不要客气，即是相询，敢不从命？”他在请对方坐下之后，自己也就坐了下去，他坦然地说道，“老前辈，若论这皮靠皮，乃是炒肥肠；至于那肉对肉即为炒口条，也就是炒猪舌头了！”说罢，呵呵一笑。

孔老板一听，恍然道：“原来如此！”他面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但没多久就改变了表情，他笑着说道，“公子，但不知此菜谱出于何处？”

按道理，在公众场合和人交往是不允许挖鼻孔或剔牙的，可周七猴子全不在乎这些，要不然怎么叫作才子不拘小节呢？他边剔牙，便说道：“其实呢，这还是老前辈祖上所传下来的菜谱呢！”

孔老板一听，虽是不以为然，却还是装作感兴趣地问道：“公子，请道其详，在下也好长见识当作荣光！”

周七猴子笑道：“老前辈，你是贵人多忘事，那晚生就略提一二吧！”随后，他就讲起了这两道菜的来历：当年，孔圣人孔子周游列国，曾绝粮于陈蔡，被当作阳虎险些遇害，历艰辛，受磨难，终于带着他的众多弟子在那年除夕回到了家乡。此时，父老乡亲正在杀猪过年，就把猪大肠、猪舌头炒了招待他师徒。一向主张君子远庖厨的孔老夫子，此刻也顾不了这些了，更加上这段时光颠沛流离饮食不周，是口淡乏荤，这一回到家乡，见故里亲人，食家乡之饭菜，便觉得是格外的亲切，特别的香甜。这样，他就对弟子们说道：“肠者，舌者，乃俗人之谓也，莫若呼之为皮靠皮、肉对肉为佳者也！”

周七猴子讲到这里，又加重语气对孔老板说道：“老前辈乃孔圣后裔，真能不知如此之掌故？”

一句话说得那孔老板面生赧色，不由得是连连点头，口称罪过，自叹弗如！

就这样，周七猴子在着实地受用了孔府的美酒佳酿珍馐美味后，还分外的获得了十两白银。出了孔家酒楼，走了一段路程，高传仁等三人也都是读诗书做学问之人，可就都对周七猴子所讲的那两个典故不甚了了，赵狗屁犯疑，高夏二人也是懵懂。

赵狗屁虽是那样，可就是不敢发问，那是怕周七猴子霉（邳方言，意用尖锐的话语批评）他，他只是看着高夏二人，那两人不傻，就边走边试着问周七猴子道：“周兄，适才饭店中，你所言的那两个菜的掌故，是出于何书何章呀？”

周七猴子停了下来，朝着他们笑道：“斯皮靠皮、肉对肉，皆出于我之腹中也！”他又补了一句，“那孔老板好哄，尔等也好哄吗？”说罢，便仰天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