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穆先生说:行止不端,读书无益。
赵狗屁的幽默发言,把几个人说得都大笑了起来……
赵狗屁乘机说道,“实际上,我的真名叫作赵无忌。一路上叫诸位仁兄见笑了!”说罢,他快走几步转过脸朝着那几位伙伴环拱了一揖,说道,“不才这厢有礼了,以后就敬请称呼小弟为赵无忌吧!”
周七猴子听了,看着他呵呵笑道:“兄弟,你怎忘了‘先入为主’这句话了呢?”
赵狗屁笑道:“还是叫我真名吧,赵无忌,我也不叫你为周七猴子了,咱秤钩子碾钉扯直,不行吗?”说罢,又退到了后面。
周七猴子转过脸,无可奈何地说道:“兄弟,你表哥打今天起,算是服了你!”
四个人说说笑笑地继续往京城的方向迈进……等到了京城时,太阳离地面还有一杆子高。照往日习惯,得先是找客栈下榻。因为离考场近的客栈都是客满,生意是火红一片。周七猴子他们就不在这里趁热闹,在走了一段路选择了一段时间后,才在一个叫作“连升店”的坊店门前停了下来。可这里的客房也是已经住满了人,无一空闲。店家一见他们三个,自然是不肯放过,为了多挣钱,就在征得他们同意的前提下,把这几位举子老爷安排在一个存放棺椁的屋里,店家歉疚地说道:“只有这么一间了,还放着一口棺材,这就屈全诸位了!”
周七猴子笑道:“店主外气了,出外人随遇而安。”他看了看那口白茬棺材,然后说道,“不就是一口棺材吗?不管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都要早晚进到那里面,再说出门人要是得遇了棺材,那可是大吉大利啊!”
在安顿了客房之后,周七猴子便信步出来看看周边环境,只见那里有来自东西南北中的各色举子,他们操着各地的方言,说着各地的见闻,进进出出,里里外外,既有书卷气,也有豪情壮语。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这些举子斯文粗鲁,高矮胖瘦,丑俊黑白,年老年少,富贵贫贱……形形色色。虽说是人人各异,个个不同,可这些山南海北之人,都是不远百里、千里,乃至于万里,跋涉山水来到京城博取功名,希图一跃龙门,脱下布衣换上红袍!
在吃饭时,他们走出了店门,来到了一家烤鸭店,才一坐下,赵狗屁就生了个点子,他说:“你三位都是来赶考应试的,我是来看景的。就是想考,我也不够那个资历,故而小弟于此进一言:在此期间,诸位都要戒酒,以保心清目明,你不能比人那诗仙李白,人家是天上的神仙!”他看着那三个人,又说道,“更不能入勾栏乌龙院,而成为郑元和,如此则误了时光害了形骸!”
听了赵狗屁的话语,周七猴子笑了笑,说道:“谢谢关照,我侪三人是会惜身如玉的,只怕我等一入考场,你趁无人看你,就去烟花柳巷自寻其乐了呢!”
一句话说得赵狗屁嘿嘿地笑了起来,他说:“表哥,除非你才是那样的人呢,俺是既无贼心也无贼胆!”
用过晚餐,从烤鸭店出来之后,尽管此时京师已是华灯初上,但街上行人依然如织,熙熙攘攘……他们是有心去安歇,无意看街景。正当四人向连升店走去的时候,看见两个做公的(衙门里的人)在前面走着,那个年纪大的看样子是个头目;这个年纪轻的是个下人。只见那个头目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周七猴子他们都觉得好奇,便紧走几步接近了那两个人,看见那个下人从怀里摸出来几个制钱双手递给了那个头目。只听那头目向这个下人说道:“记住,只要你每次给我五文钱,你爱怎么走就怎么走!”
回到客栈,周七猴子愤然道:“你说,在这天子脚下,皇城跟前,居然也有索贿行贿的人!”
众人不解其意。于是周七猴子就说道:“咱在街上看到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官长,一个是下属。就没看见那个下属在走路时是忽前忽后吗?”
夏崇义说道:“看是看见了,就是不晓得个中的情由。”
周七猴子看着他笑道:“这是咱没听全人家说话的缘故,这才觉得是个哑谜。那我就试着给猜摸一下:在走路时,那个下属,他若是走在前边,那个头目定然不愿意,理由是:我不是你的随从,凭什么在后边走?那下属觉得也是,就停下来,等头目过去,自己跟在后面。可那头目还是不愿意,他会说:你又不是我的上司,凭什么我在前面给你开道?如此前也不是后也不是,那个可怜的下属直得跟他并肩而行,见此光景,那头目就更不乐意了,他一定是说:你是我的下属,长幼不比肩,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后来,那下属终于过了窍:原来他是在喊钱眼,是想要好处,于是就给了他一些钱,正所谓‘拿钱买路走’,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高传仁忿忿不平,他说道:“周兄,你说的很对!就是这些贼种败坏了官风,所好还没狮子大张口,真是戴乌纱帽日丈母娘,以官行事!”他觉得有失粗俗,赶忙自责道,“你看,一生气,连脏话都出来了呢!”
赵狗屁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门外有人带着气说道:“客官说的是千真万确!”说着,他就进了屋,原来是店老板,他站了下来,接着说道,“我虽是在外面截截半半地听了些,可我就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这个在京城还不是家常便饭?”他看了看那几个人,又说道,“有的贼种光要钱还不拉倒,还奸淫下属的妻女,真是他娘的不得好死!”
夏崇义摇摇头说道:“你说,这平常的走路,怎么一到当官的嘴里,就成了勒索钱财的手段了呢?”
周七猴子说道:“这还不是因为当官的有权嘴大?”
高传仁不屑道:“才五文钱,他就看上眼了,真卑劣!”
周七猴子说道:“五文钱,五文钱,那可是能买五个大烧饼呀!”他示意店家坐在了椅子上,然后接着说道,“还有,一日一文,三年一千,绳锯木断,滴水石穿!何况他是一日五文呢?”
赵狗屁如有所悟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呢,那是因为大官小官都是有利可图啊!”他看着那三个人说,“有朝一日,诸位登朝靴,戴顶子,可不要鱼肉弱者敲诈百姓啊!”
不用说,那三个举人和店主都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等店主走了,他们便在洗脚后,说了一些考试考场的事。周七猴子因为是贡士,在京城参加过考试,他最有发言权:京城的考场是和省城的贡院相差无几,也是一人一间小屋,内设一张书案、小床铺盖、和马桶,一日三次从专设的洞里送饭,不给出来,一日的吃喝拉撒全都在屋里。为了防止夹带(作弊),得严加搜身。
另外,他还讲了一些有关考场的趣闻:防止作弊手段最厉害也最无奈的是金朝,也就是和宋朝相对峙的那个金国。其所举办的科考不是在秋季,而是在夏天,每个赶考举子都是脱得一丝不挂;还说,不管何朝代的考场,到了晚上,在关闭考场之前,早有兵卒在喊道:“神灵在上,冤魂在下,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是连喊数遍,随后,便关上了考场的大门。据说,有个举子因为知道本身或父母或祖辈有损阴德之事,怕神灵惩处和冤魂索命,一夜之间,就吓死了,不知道内情的就说那人是遭了天谴和报应。天明后,考场的那些兵卒便挨门逐室地查看,一见有死了的,就抬出了出去,用百尺吊杆吊到了场外,并知会家人前来收尸。
在说着聊着,不知不觉困意已袭上了他们的心头,于是四个人就压言入睡了。周七猴子由于头天晚上喝水较多,就被那泡尿给叫醒了,他出去方便之后,躺在铺上就睡意全消了,正当他心里胡乱划拉之际,朦胧间,床铺对面的那口棺材“喀吧”了一声……周七猴子大惊,忙坐了起来,二目睽睽地看着……接着那棺材又“喀吧”了一声……慢慢地那棺材的盖就磨开了,从里面伸出了两只干瘪的手……随后便从那口棺材里面爬出了一个干瘪的老头来,他留着根铁条般的小辫,穿着火红的衣衫,在双足着地之后,转过脸来朝周七猴子看了一眼,嘴里还咕哝着什么……随后就蹒蹒跚跚地来到门旁开了门,跑到了院子里,在转了几圈之后,便进了屋,又缓缓地钻进了棺材,合上了棺材盖……此时的周七猴子虽说一向旷达,却也是汗毛直竖头皮乱炸……他有心叫醒那三个人,又怕扰乱了他们的睡眠。这时,他抱着这样的宗旨:纵然他是鬼,我这四个人血气方刚,阳气正盛,他也不能奈之若何!想到此,周七猴子就坐在那里,以观其变。就在他两眼注视着那口棺材时,那棺材又被磨开了……他为了自卫,便走到门边摸起了那根顶门杠子,又回到了床边坐了下来,在死盯着那口棺材的动静……那干瘪老头又爬出了棺材,竟然大大咧咧蹒蹒跚跚地向周七猴子这边走来……周七猴子屏住气,将那根顶门杠子紧紧地握在手里,眼看着那老头步步接近了他……周七猴子怕因人单势孤而受到伤害,就赶紧喊醒了他的那三个伙伴!
赵狗屁等人被那尖锐的叫声惊醒了,睁眼一看,都齐声大叫起来:“有鬼,有鬼!”
还是高传仁胆大,他立时爬了起来猛地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那个干瘪老头,这边周七猴子举棍就要打……门外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不要打!”
随之便跑进了一个挑着灯笼的人,他是店主!一见这样,周七猴子先是一惊,接着便把悬在半空的顶门杠子放了下来……店主扔下了灯笼,立即跑到那老头跟前,喊道:“爹,这里住着人,你怎么就出来啦?”
那干瘪老头,看了看店主,又看了看那四个人,然后说道:“我在里面躺着闷得慌还又无聊,就出来换口气,一见有人,就想跟他说说话呢!”
周七猴子四个人都把惊疑的目光投向了店主……
那个店主赶忙赔礼道歉,他打拱作揖道:“诸位客官,受惊了,不要怕,这是我的亲爹,都快请坐下,让在下说清楚,诸位也就不怕了!”他又向那老头道,“爹,你还不快回去!”
等看着他爹又爬进了棺材后,店主便笑着对那四个人说:“都怪我光顾挣钱了,就忘了向诸位说清这棺材的事,就出了这件蹊跷的事!”
于是他就说起了他爹住棺材的事由:这小老头生性古怪,做事还又独断专行,从来不听儿女的劝谏。有一天,看见对门的给老子办丧事,场面很是隆重,儿女辈也哭得很伤心……于是就忽发奇想:怕死后儿女不给他体面,便硬逼着做儿女的先给他办个后事看看,权当他死了。儿女都说他荒唐,他却说是不荒唐,只办这一次,日后,真要是死了,就随便埋了拉倒。店主兄弟姐妹都很孝顺,从不违背父母的意愿。于是便发了丧,举了哀,热热闹闹地给他办了后事,直把他乐得差点儿没死过去!
店主打了个喷嚏,接着他又说道:“打那时候起,他便得了个古怪病,是哪里也不去住,非要躺在棺材里不行,说要是哪天去了,就抬出去埋了,反正已是办过了丧事!那棺材里是又闷又热,他便不定时地出来换换气。还有,他又得了夜游症,每晚上都要出来转悠几圈。上了岁数的人都说这是游魂,是离死不远了,可到如今都好几年了,他还是能睡能起能吃能喝,你说怪不?”
周七猴子说道:“他要是不出来,你再不说这棺材里有人,俺这几个人就不知道了。可老头子偏要出来转转,要是不明真相,被他逼急了,动了手,你说这事该如何收场?”
店主愧疚地说道:“这也只能是打盆理盆打罐理罐了。”他看着周七猴子说道,“公子你放心,俺弟兄都是些明理之人,俺是绝不会赖你的!”
听了店主的一番话,周七猴子他们都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在又换了房间后,四个人算计着离科考还有一段时间,故而在功课备考之后,便出去领略京城的风光、燕山的人情、四合院的幽雅、王公府邸之气派……在游览之余,周七猴子不由得喟然长叹:“无怪乎有见识的帝王于此建都,果然是帝王之气横溢,龙蟠之姿雄伟!”
几个人游览得累了渴了。尤其是这口渴,它不似那饥饿。凡是挨过饿的人都知道,要是饿过火了,就不太饿了。而那口渴就不行,那是时时刻刻撮着你不放松!就是梦中,那是见水就要喝:一个水坛子你刚要喝,却被人给打翻了;或是梦见一个山洞往下滴水,那是半天一滴,半天一滴,还叫人接不到,干着急……
在确实感到口渴难耐时,就对茶馆迫切要求了,于是四个人头上的八只眼便开始了对茶馆的搜求……世上事就这么怪,你不用它时,是随处可见,当你急需时,它却跟你捉开了迷藏,这茶馆当然也是。京城的胡同交混错杂,在走了一大段路程之后,就是不见卖茶的踪影,后来在一位占课算命老先生的指引下,他们又往前走了一箭之路,才在路旁看到了一个叫作“茗香居”的茶馆,几个人在望了一眼之后,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