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倌一见有客人来,顿时脸上写满了笑容迎了上去,施了一礼问道:“四位客官快请上座!”
几个人就跟着堂倌来到了一个窗明几净的位置,在共同认可的前提下,周七猴子要了一壶龙井茶和一些茶食,并再三关照一定是要正宗龙井,因为市面上冒牌货太多了。
北京的茶馆也和别的地方大致相同,是一天到晚都有客,阴天晴天都开张。还有,这里既是消闲寻乐之处,也是发布新闻评论是非的地方。不消说,来这里演出的既有各省来的南腔北调,也有土著的京韵大鼓。周七猴子他们对京韵大鼓是情有独钟,就叫来了堂倌,请他给找个好座位去听京韵大鼓。也是该巧,那唱大鼓的还刚刚开场,这个艺人很懂时务,他知道来听的大都是赶考举子,且还又开考在即,就在开篇中说了一些有关科举考试的故事。只听见他说道:“……这读书人的折桂枝登龙门,不是偶然的,那是要跟平常所说的读书、命运、积德和祖上的阴骘相关联的。当然,还得碰到好的主考大人慧眼识珠,否则遭遇瞽叟,纵然你是块荆山璞玉,也只能为抱恨哭死!我想,那些得意或久困考场而不售者,都与在下所述之诸项相干!当然,也有反常的,”他敲了一下大鼓接着说道,“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他又敲了一下大鼓,随之便讲了一个故事:
前明时,山东临清有个纨绔少爷叫张好古,从小娇生惯养,从不念书,成人后,更是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这一天,张好古提笼架鸟走在街上,看见了一个相面的在给人说相,他也凑了过去。那相面的一眼就看见了他,因为很知道他的底细,就想奉承他几句蒙他几个钱花,用这个江湖术士的话来说,不蒙他骗他是有罪的。于是就当众夸他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可做惊天动地大事,能当国家栋梁,如要进京赶考,准能金榜题名名列三甲!张好古要是明白人的话,当时就给这个跑江湖的一个嘴巴子,因为他连自己名字都写不上来,拿什么去考啊,这不是耍我吗?可他很相信钱的本事了,他以为只要有钱,做官还不容易吗?于是,他就慷慨地给了那相面的二两银子,并答应,要是真的中了,还要多给,如若不中,回来跟你没完!那江湖术士心里说:“等你回来,我早就走了呢!”
你别说,张好古还真地打点行囊进京赶考了,他怕万一考不上被人笑话,就独自一人骑着马去了。不料想,等他到了北京,已是考试的最后一天,及至到了西直门,天色已是不早,那城门早就关了。也是该巧,西直门正在给那些皇宫大内拉水的水车进来。张好古不懂这个,他骑着马,跟着水车大摇大摆地就往里走,看城门的还以为是押水的差官,不敢问他,便放他进去了。
进了城,不知道考场在哪里,骑着马到处乱跑……走到了棋盘街,对面来了一群人,很是威风。这是九千岁魏忠贤下夜查街。张好古旳马没见过世面,一惊一叫,一打扬站,这就惊动了魏忠贤,要是往天,连问都不要问,就把他杀了,因为魏忠贤是位高权重,先斩后奏。今天可能是心情好的缘故,便问道:“你小子闯什么丧啊?”张好古还不知道对面这个官就是威震朝野的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便不悦地说道:“啊,你管得着吗?我有要紧的事,我是山东来的,进京赶考,准中前三名,进不去考场,不就把功名耽误啦?”魏忠贤就告诉他,考场已是关了门,进不去了!张好古坚定地说:“进不去我就砸门!”魏忠贤一听,便觉得非常人有非常之举,定有后台!并且还实拿把握能考前三名,这可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如把他拉过来,这可是日后谋朝篡位用得着的人!于是就对手下人说:“拿我的片子,把送到考场去!”
差人带着张好古来到了考场的门前,一砸门,把片子递了过去,因为是魏忠贤送来的人,守门人在请示之后,就赶紧地把张好古给放了进来。第二天早晨,两位主考大人以为九千岁所送之人一定是其亲信。一看来人不识字,为了巴结魏忠贤,就给张好古代做试卷,并给取了个第二名,原因是嫌第一名太扎眼,真乃吉人天相!
说书的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接着又补上了一个点睛之句:不管怎么说,大字不识一个的张好古倒能高中榜眼,真乃世道不公,真乃浑蛋!
听到这里,周七猴子心里有些不透气,他站起身来向那三个人道:“咱走吧!”
在回去的路上,周七猴子说道:“张好古目不识丁,却能春风得意,真是那山都有得意的狼!”
高传仁说道:“哪庙都有屈死鬼,像那些德劭行懿才华卓荦的人,不都是不得意吗?”
夏崇义点点头道:“远的不说,像著《聊斋志异》的蒲松龄蒲留仙便是活生生的一例!”
赵狗屁也颇有感触,他说:“由张好古,我想到了汉末的一句童谣:‘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自古皆然也!”
他们一边评说,一边往回走,来到了热闹之处,那是一个坐南朝北的高大府第,看样子,主人不是个王子也是个大官。大门两旁有兵卒把守,大门下有人进进出出,全为读书人模样。
周七猴子说道:“这不知是什么去处,说是什么衙门吧,人还又随便进出;说是什么寻乐之处吧,还又有把门的官兵。”
夏崇义道:“今天咱是有景就看,说不定那里就有妙趣佳境,咱还是也进去看看吧!”
赵狗屁附和道:“对,可别亏了咱这双眼,它可不是留着喘气用的!”
不用挤,不用塞,四个人就随着那股小小的人流进了府门,入了大院。还没站定,就听见一个书吏模样的人在高声喊道:“凡来做功课者,一律到震字号领取文房四宝和问卷,之后再去所示之房号去书写,每房号仅限两人。其文字各抒己见,不得串通或抄袭!”
周七猴子遵照指示,先领了笔墨纸砚,后又去了该去的房号。他打开问卷一看,上面写着:给儒学之“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廉和平”作注。
周七猴子先是看了又看,接着又想了又想,在凝眉沉思之后,他磨好了墨,铺开了纸,搦管捉笔,用馆阁体字作答。对于儒家的那经典的那十六个字,他做了如下的注疏:
仁:仁爱宽厚,具有仁爱之心,宽以待人,善以待人,不鸡肠鼠肚,不嫉贤妒能。仁莫大于爱,大爱无疆,君子莫大于与人为善,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老我老以及人之老,幼我幼以及人之幼。
义:公正道义,讲诚信重友情,大义秉公;光明磊落,不阳奉阴违;凛然不屈,直至于为国捐躯。
礼:知书达理,文质彬彬,从行为坐立进退辞让对答做起;尊亲敬长,敦亲睦邻;处事以礼,待人以礼,国人如皆讲礼,则天下归治矣。
智:此乃人才华之外显。能发前人之所未发,明前人之所未明,孤诣独到,见识卓荦,而使智慧才华惠民利国定社稷安天下。
信:为做人准绳,人无信不立,故为人须诚实不伪,言必行,行必果;不就揉造作,不言不由衷,不心毒貌慈;信还为立国之本,国无信不强;在内,信可聚集民心民力;对外,信可联正驱邪;于天下,可大扬国威。
温:温和谦逊,自觉自律,不激进,不盲从;遇人处事面带春风,嘴含微笑,微笑能敌三千兵。
良:善良,不违法乱纪,不坏纲乱常,不助人为非,不侵人所爱,不见善不为,不凌孤逼寡,不贪婪无厌,不秽言伤人,不辱人求胜;慎重择友,绝不朋比为奸。
恭:为人恭敬,不卑不亢,不因人废言;于强者前谈笑自如,于弱者前不骄不横,对长辈谦逊恭敬;胸襟坦荡,不掩人之长,不蔽人之善,不遮己之短,不扬人之丑;君子恭敬而不恭维,小人恭维而不恭敬。综上所述,皆可谓之恭也。
俭:为存世美德。不奢靡,不张扬,惜力爱物,一粥一米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俭以养德,为官心地简朴,则可杜绝贪贿而一身清廉;作民简朴,则能积粟成山而有备无患。常将有时思无时,莫待无时空嗟叹。
让:凡遇小事以让为先,如此则相安无事。让为于心上让,钱物上让,小不让则乱大谋。上前一步冤家路窄,退后一步天高地宽;然忍让并非软弱可欺,如人屡次凌我,辱我,则忍让无益,由此而观之,让是有尺度也。
忠:是对君王朝廷不二之赤诚,忠于职守,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自古忠奸如冰炭,十个忠难敌一个奸。忠臣无好死,忠良惹君嫌,大奸似大忠,为君者不可不慎思明辨。
孝:百善孝为先;孝曰无违,然须看父母之言行,是否端邪。孝敬老人,莫口惠而实不至,孝能感天动地,不孝之子,国莫授之以权,人莫处之以友,自古孝子出忠臣。
勇:勇敢、勇气。仁者之勇雷霆不移,敢于自责纠错反省,知耻近乎勇。见义而为者,谓之勇;勇非一时之暴怒,匹夫之勇非勇也,上马击贼,下马草诏为勇才;勇是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天授之而敢受,为勇,天不授而强索谓之鲁,国家兴亡而中流砥柱者为勇士;将在谋而不在勇,安居平五路为勇。
廉:无私无欲、洁身自好、奉公为民、淡泊财帛,此乃为官至高德操;以奢侈为戒,以贪墨为耻;欲观其廉,临之以财;官失其廉,则为污吏,民失其廉则为盗贼;为官三年十万雪花银是贪赃,悬鱼拒贿乃清官;廉是道德之根基,守此根基,则天高地宽,人主宜时时反贪奖廉。
和:不急不躁即为平和,待人如此,做事如此;政和人和,国家乃兴;上下同心同德和和睦睦,则政通人和;人主仁和则世间惠风和畅;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行商坐賈以和气生财,交友处邻以和得祥;和平、和气、和睦、和善、和婉、和穆、和美、和恬、和靖、和顺、和寿、和合、和畅、和谐,和泰……此乃庙堂之上草庐之中所共求者,故和为贵。
平:为人处事以平和为本,不偏憎偏爱,不急不妒,不得新忘故,不讥笑他人,不以己得己长藐视他人而飞扬跋扈;施恩不图报,与人不追悔,不彰人短,不炫己长,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如此可得平之真谛也!
大约一个时辰后,四个人以同样的题目于不同的房号,作了不同的答卷,抒发了不同的见解,在注明籍贯签名之后就都先后来到了大门外。不管是谁,心里都画着一个大问号,都猜摸着这是哪个有司所设之考试?其意图又是何为?在各自打了招呼后,便离开了那个府第。在回来的路上,听路人,也就是和他们相类人的议论,才知道了个中的缘由:原来此为吏部在考核士子对儒学的一些参悟。
就在这天,他们看了不少景,见了不少世面,因为步行浏览,这就走了较长的路程,故而在晚饭后都有些倦怠。正当他们要早些歇息时,隔壁有个人一个劲地拉二胡。谁都知道,这拉二胡要是拉好了还不怎么叫人感到刺耳,反而倒给人美的享受;要是些初学者或是技艺不高的操作者,那可就是制造噪音的泉源,简直为吱呀呜咽难为听,所以人们将之比作“杀鸡”。而这个拉二胡者可能是出于“杀鸡门第”,有人承受不了,就登门抗议,说他是聒人扰眠,可那个“二胡圣手”就是不听,仍是他行他素,大拉不止……有人说,因为主考官王贵知是他的表舅,他这才仗势欺人的!
这些大小声音的不满,各种话语的指责,周七猴子全都听见了,他向他的那几个伙伴道:“这只狗要是不死觉(睡觉),就能一夜咬到天亮!”
赵狗屁笑道:“依我看,你也是道嬷嬷(巫婆)按自己的腿裆扇,没有神下!”
周七猴子不以为然,他说道:“你是又要跟我较劲是吧?我就能止住他!”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