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多狂,其往往瞧不起平庸且得志的小人;宁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
周七猴子知道那赵狗屁是在激他,打将不如激将嘛!他没有多说些什么,就起身出了房门,来到了隔壁那个房间的门口,先是轻声咳嗽了一声。入门必咳,这是礼数。那拉二胡的一见有人来,便朝周七猴子点了点头,仍是大拉不止……周七猴子见他十分傲慢,便打心里往外厌烦:你不就是仗着有个当主考的表舅吗?还不知是亲的还是怎么扯拉上的!他心里这样想,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若是将心情在脸上写出来,也就是形于色,那就不是周七猴子了!
他知道,那小子是不会邀他进屋的,为了达到目的,他又在门外咳嗽了一声。随后,也不管那人乐意不乐意,就彬彬有礼地进了屋,一直来到那人的跟前。那人停下了拉二胡的弓子,翻了翻白眼,也不让人坐下,就操着鼻音说道:“有何指教啊?”
周七猴子一拱手道:“岂敢岂敢,小弟是来向仁兄请教的呢!”一见那人听了不说话,周七猴子便接着说道,“有人问我刺猬是下蛋抱出来的还是胎生的?我难为了好几天,也没有答上来,听说仁兄很有学问,这才贸然前来求教的,还望仁兄不吝赐教,小弟也好向人家有个交代呢!”
那人听了,皱了皱眉头,问道:“你那里难道就没有刺猬?连这个都不知道,孤陋寡闻!”他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知识丰富,便大声说道,“是胎生的,是母刺猬从屁门里直接下出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的!”
周七猴子听了,装作不明白,就又问道:“那小刺猬浑身都是刺,还不把它娘给拉(la二声,带刺之物对某一物体做直线或来回的运动使之疼痛)死了吗?”
周七猴子的话才一落地,满屋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拉二胡的脸一直红到了脖颈,是白挨了人家的一场骂,便一头倒在了铺上,是再也不拉二胡了。
这拉二胡的本来就觉得自己有门子官亲,便走路嫌路窄了,说话大嗓门了,跟人处事不占便宜就算是吃亏了,在被周七猴子骂了之后,他就觉得是吃了大亏,便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整整琢磨了一夜,等天还麻麻亮时,就爬了起来,叫店家给开了门,之后便去找他的表舅王贵知了。
吃过早饭后,周七猴子正在屋里跟一些举子切磋学问商讨考试,眼尖的人看见了那个拉二胡的带来了一位大官。无须问,那定然是大主考官王贵知无疑。一些人都为周七猴子捏了一把汗,还有的好心人走过来,对着周七猴子的耳朵低声说:“你可得想个好点子,来应酬这位主考大人……”
人们正在为周七猴子想法子的时候,王贵知也就来到了,有的人打躬作揖,有的人笑脸相迎,唯独周七猴子佯作没看见,装作没听见,正所谓是充耳无闻,熟视无睹!如上所述,他是向来瞧不起当官的,不怕当官的,是傲骨铮铮!周七猴子坦然地坐在那里,笑着向众人道:“诸位,眼看着考试堪堪逼近,在下给大家说个笑话,提提神,爽爽心!”
他也不看在场的王贵知,就讲了起来:一天,一个蛤蟆、一个蛙子(青蛙)和一个大虾商量着拜仁兄义弟之事。蛤蟆说:“咱的名字都不太好听,得另起一个雅淡的名字!”蛙子和大虾皆为之首肯。蛤蟆说:“那就先自我开始吧,我叫大嘴大王。”向蛙子说道,“你就叫作绿袄富贵。”又向大虾道,“你,长须先知。”蛙子大虾听了都很满意。正当商量着下一步该当如何时,从水洼里爬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鳖,也就是平常所说的甲鱼、王八。它伸着长脖子也要入伙,便恳求道:“人说,一船过河都是缘分,何况咱都是在一个洼塘里同喝水共住宿呢?”蛤蟆看了他一眼,不无惋惜地说道:“可惜,你来迟了,俺这几个的名字都改了,还是相当的体面,可你没有啊!你那名字叫什么鳖(憋),叫人一想到了就喘不过气来,还又叫作王八,是忘了羞耻!”那鳖听了很是扫兴。蛤蟆又见他很可怜,便油然而生同情,它说:“这样吧,俺几个把各自的名字最后一个字让给你。我的大嘴大王就让给你个‘王’字;蛙子的绿袄富贵就让你个“贵”字;大虾的长须先知就让你个“知”字,这样,你就叫作王贵知吧!”王八听了很自在,便说道:“等哪天,咱就摆桌筵席喝酒吧!”说着,就摇头晃脑地爬进了水里。
众人听了都是想笑而又不敢笑……那王贵知听了,暗暗想道:“这不是指名道姓地当众骂我吗?”有心发作,又怕坏了斯文,伤了体统,只得按住怒气,抑下烦恼,心里骂道:“狂悖犯上,实乃朽木不可雕也,我叫你以后知道后悔药是什么滋味!”想到这里,就看了看那个表外甥,见他没有说话,就暗示了一下,随后就在那个拉二胡的带领下,一前一后地出了门,走了。
这时的周七猴子对着他俩喊道:“王大人,甭忙走,我还没参拜你呢!”
由于周七猴子的傲岸不逊,那些在场的举子或是摇头,或是颔首;腹诽者有之,担心者更有之……周七猴子仿佛是听到了这些人的心声,他没说任何的正面话语,只是两眼望着屋芭吟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然后又朗声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巴结逢迎,我所不干!”
过了没几天,考试开始了。周七猴子和高传仁、夏崇义就都参加了由皇上所主持的殿试,由于以前在住店时听了高夏二人的议论,周七猴子受益不少,故而在做试卷时,很是得心应手,其文章自然是出类拔萃,阅卷官全都认为状元是非他莫属,就把他举荐给了主考官王贵知。这位王大人一听,厌恶之情油然而生,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道:“这状元须是德才兼茂,此生乃无德之学痞,若中此人为状元,便有辱我大清之国体,恐天下士子不服!”说罢,便将其试卷置于一旁而不顾。
就这样,周七猴子因为王贵知从中作梗,而使他的才华不能达于帝听,如此不但是和状元无缘,就是进士也是名落孙山。这正应了江湖术士给他算命的那句话:有状元之才,无状元之命!
周七猴子有才,虽不是旷世奇才,倒也为当世少见之怪才、捷才!自古以来,才子恃才傲物为人清高。然到关乎由此进身之后而施展经国理世之抱负时,如再展现风骨显露傲气,那就是自己为自己设障设碍不合时宜了。英雄欺人,尚且不是褒义,那狂悖犯上,则更不为当权者所许。按儒家之观点,读书人的几步棋应为:格物、致知、修身、养性、齐家、治国,而后平天下。而在那个社会,读书人如欲施展救国济民之理想,就得参加科举考试,如此方能握虎符掌权柄,否则其一切鸿志巨愿都为泡影,由此,周七猴子就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与不佞之作者颇为相似!
在参加以前会试和这次殿试后,有钱的举子大都在京城里盘桓,借此一览北京燕山风光,竟有的还到青楼春巷去寻欢作乐;家境一般的,或是不慕奢华的,就卷起行李取道返回家乡,于田园之中静候佳音。周七猴子那伙则属于后者,他们在游览了西山红叶之后,便回到店里打点行装,准备翌日登程了。为了多领略一些异乡的风土人情,就没有循原路沿故道而归,而是另觅蹊径。四个人当中,只有赵狗屁还想原路而归,因为他还惦念着那个卖茶的村姑,尽管叫人家追得是仓皇南顾。他嘴里还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得不太情愿地跟着那三个人,挪动着双脚,向南方移动……,由于每人都觉得考场中所做之答卷甚为合意,故而心情舒畅步履轻快,正所谓“越鸟朝南枝,胡马依北风”归心似箭,真个是一路风光无限好,沿途小曲唱不完……
这天,他们来到一个叫作吴家桥的地方,西天的斜阳挂在不远处的大柳树梢上。四个人路经庄外一个大打谷场,只见男的习武艺,女的练杂技,都是从从容容坦坦然然……几个人便停下了脚步,观看着武艺,欣赏着杂技。正当他们看得兴趣盎然时,只见从庄里跑出来一个十来岁的男孩,那男孩后面紧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不用说,那定然为大人在追打着孩子。孩子在前面紧跑着,大人在后面紧赶着,小孩哪能跑得过大人?就在小孩就要当俘虏时,一见周七猴子他们,就奋力向前跑了十几步,一把抱住了周七猴子的大腿,那情状俨然是落水人抱住了一根冒出水面的木桩,他连声喊道:“大叔,大叔救我!”
还没等周七猴子回过神来,那男人就赶到了跟前,他一把拽过了孩子,举棍要打,周七猴子一把夺过了那人手中的棍棒,怒道:“你一个大人,打一个小孩,可能打个胜仗是吧?”
那大人定了定神,看了看周七猴子和他身边的人,说道:“听口音,看样子,诸位都是南方人,可诸位有所不知,俺是在理正孩子呢!”
周七猴子看着那人说道:“就是理正,也不能棍棒相加呀,要是打走了手,岂不是终生之大憾?”
在一番询问之后,那男人就说出了打孩子的原因:他姓赵名为一,所居之地尚武偃文,小孩子又都学习拳脚,使枪弄棒,不爱读书求上进,形成了一种风气,别人对此状况,都心安理得,任其发展。可他则不然,在他看来,这练武学拳可以强身自卫,是不可厚非,这光习武保国还不行,还需要以文治国,所以他一看到邻村有中功名者,就怦然心动,就想叫孩子文武双全,于是他既是要孩子习武,还又重视学文。这样,他就延请塾师教育子弟。凡在河边站,都有望海心,他是真的望子成龙想更换门庭。偏偏这小子不争气,答不上来先生所出之题,这才举棒而策励,操棍而惩诫,着实为恨铁不成钢!
听到这里,周七猴子便颇感兴趣地问道:“但不知那先生所出之题为何,却如此难为了令郎?”
赵为一想了想,说道:“我虽是个村氓田夫,斗大的字不认半升,可却以为犬子答的不对。”随之,他便说开了过程,“先生所出之题为:何为东,何为西;何为高,何为低?儿子赵望高答的是:东瓜东,西瓜西,丝瓜高,茄子低。”说到这里,赵为一看着周七猴子道,“先生,他就这样的见识,我能不打他吗?”
周七猴子笑道:“小马学步,难免失蹄;雏鹏练飞,总有撞物,孩子还小,不可操之过急!”
这边还没等赵为一回话,那边赵狗屁却插了话:“说了半天,你我原是宗家。”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赵,我叫……”
周七猴子忙打岔道:“天下无二赵,全为宋太祖赵匡胤的后人,也算是龙脉所传吧?”他之所以如此插言,是怕那个小表弟一不小心把名字“狗屁”给放了出来,就不知道赵狗屁领情不领情。
赵为一听了,又逐个地打量了面前这些过路人,然后他缓缓地说道:“看诸位相貌堂堂,举止斯文,当然不是一般之人,今日相遇,乃我三生有幸!如不嫌弃,连我这个宗家,快请寒舍一叙,以便随时讨教!”
高传仁笑道:“听先生所言,绝非村氓田夫,学问之大,可装五车!”
赵为一忙摆手道:“可不敢当,先生谬奖了,可不敢当!”
可能是真想增学问长见识,躲在周七猴子背后的赵望高,也以稚嫩的语气请那几位去家里帮他去做那道题。
赵狗屁也在一旁相劝:“那诸位就别再推辞了,快到俺赵家歇歇脚去吧!”
周七猴子迷茫地看了看赵狗屁说道:“你怎么胡拉葫芦乱拉瓢呀?”
赵狗屁笑道:“你方才还说天下无二赵的,这一会儿就变啦?”他仰起脸看着周七猴子笑道,“不知道是吧?岂不闻有千年宗家没有百年亲戚乎?”
一句话把赵为一说笑了,他说:“不假,还是我这个宗家会说!”。
一见人家诚心诚意地邀请,周七猴子也就不好再推辞了,便看了看他另外的那两个伙伴高传仁和夏崇义。一见二人都微微点了点头,就向赵为一笑道:“如此,那就辞之无礼却之不恭了!”
于是四个人在赵为一父子的引领下,便向吴家桥庄里走去……一路上,好奇的人都问赵为一所带之人为谁,赵为一都说是他亲戚,是南乡进京赶考的举子来看看他的。不知不觉,一会儿就来到了赵家的门口。只听见叫驴嘶鸣,黄狗汪汪,还有那进进出出的男女老幼,人人都腰杆挺直,个个满面红光……无须问,此户人家不是财主,也为富商。
进了宅院,赵为一先是叫家人置办酒席,后是请周七猴子四人到书房为孩子辅导功课。几个人稍一坐定,便有人献上了香茶……在一番谦让之后,周七猴子就开始对赵望高进行了诸般的诱导和耐心的启发,终于使得赵望高有了觉悟,于是他便捉笔写道:“文官东,武官西,皇上高,群臣低。”
周七猴子四人看了之后,是俱各欢喜。又叫赵望高把他爷老子请来,赵为一一看孩子的答卷很是满意,对这四人又是嘴感谢,又是手作揖,直夸是遇上了大才子!周七猴子则说,那是令郎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赵家到底是个大户人家,有自备的厨房,自备的厨师,自备的菜肴。不一会儿,一桌颇为像样的酒席,就摆在众人的面前。席间,除了赵家父子作陪外,还有赵家所请来的塾师陈先生。周七猴子抬眼打量那先生:四十多岁,面带聪慧,只是眉宇间有一股傲然之气。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个人都做了自我介绍。这时候,主人赵为一才知道他的座上客中有一个贡士两个举人一个秀才,且都还是少年得志。再看那塾师陈先生,也已由原先的前踞而变成后恭了。
在酒席上,一开始人们还是生来乍到摸不着锅灶,可等几杯“一三五(九,酒)进到五脏庙里扎根后,就都变得热乎了。俗话说,欲观其形醉之以酒。周七猴子本来就好说喜动,不甘寂寞,在喝了以各种名目的几杯酒之后,他醉眼朝天,看着书房的仰尘道:“有道是‘无酒不成席,无令不成酒’。”他放平了眼光向赵为一说道,“这饮酒不能无令,还是行个酒令来助兴吧!”
周七猴子的提议,除了赵望高之外,其余的人都以各种形式表示赞成或共鸣。陈先生道:“鄙人正要如此倡议,不料却被周相公先我着鞭了。”他站了起来,向周七猴子一拱手道,“周相公,那就请你出令吧!”
周七猴子说道:“酒令无常规,陈先生,那咱就对对联行吧?”
陈先生点头道:“妙,这上下联相对,最能显现人的才华,”向周七猴子问道,“周相公,请道其详!”
周七猴子道:“不管哪位所出上联,也就是发令,应对者如能合乎规范,那发令者就自裁一杯;如果所出之令无人能对,全桌人就得认罚,各自喝一杯!”他看着赵望高,说道:“稚子接令更好,胜败皆不奖罚。”
赵望高喜道:“那我可就大长见识了,这可是个大便宜,要比挨打轻快啦!”他的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陈先生首肯道:“此种酒令甚好,周相公,但不知为几言?”
周七猴子道:“不论为几言,恰到好处就行。”
赵狗屁插言道:“我觉得这在咱赴京的路上有过吧?”
周七猴子笑道:“那就更好啦,对你来说,就是轻车熟路啦
在彼此推让了几番之后,周七猴子便被推举为发令者,他成了始作俑者。随后,酒桌上宴席间,就出现了一场才华大比拼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