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田小霞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对两个小孩儿爱答不理。 玲珑和卓鹤元都极有眼色,也不稀罕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姐弟俩说说笑笑,自在的不得了。 走到单位澡堂,大约近七点半,女澡堂外只排了寥寥数人,隔壁男澡堂男士进进出出,倒是没人排队。跟公厕排队一样,男人就是利索些。 这个点来洗澡的人不多,八点到九点是高峰期,那时候澡堂子外面经常大排长龙。 田小霞拉着两个孩子的手,紧赶慢赶的站到了队伍尾巴上。 “哟,小田,今天怎么就你一人儿来啊。卓主任怎么没来?”队伍前头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女转身笑道,又跟身后的女伴挤眉弄眼,低声说:“喏,我说的就是她,成天巴结已婚领导。” 来管理局澡堂洗澡的都是一个单位的职工和家属,大家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什么事都瞒不过群众雪亮的眼睛。 田小霞显然和这位妇女平日里的关系也不怎么和睦。她翻了个白眼,什么话都没说。 那位妇女那会这样轻易善罢甘休,她像才发现田小霞身侧的两个小孩儿似的,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呀,这彩霞也真是的,明知道男人不会带孩子,还跑到外地去读书。这家里没个女主人坐镇呐,就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了,田小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张口欲骂,澡堂里却正好有人洗完出来,那位妇女眼神都不屑给她一个,和女伴低笑着进去了。 玲珑看见田小霞身侧的手死死捏成了拳头,手背上鼓起一道道狰狞的青筋。 她却一点儿也不同情这个年轻的姑娘。上辈子,卓兴业和刘彩霞的婚姻曾经亮起红灯,始作俑者就是这个田小霞。 这个年代在招工方面,男人注定比女人更有优势。特别是在油田,格外明显。像采油厂、总机厂、物探处那样的单位,几乎不会招女性,人家要的就是身强力壮能吃苦的爷们儿。招女工也是后勤,好一点儿的进来搞财务,差一点的就是食堂、澡堂、菜园子,但这些空缺的职位大部分都是由职工家属来填,所以待遇好、又适合女性的职位真的很少。 而设计院、研究院,招人是要文凭的,专业也得对口,或者是有相关的工作经验,如果以上三条没一条符合标准,那就只有凭关系。 田小霞如果有这样强硬的关系,也不会到现在还是农村户口。 比起其他人,她算是幸运的,顶了父亲的职后被借到财务帮忙。没干几个月,怀孕初期的出纳,就出现了先兆流产的症状,向单位递了病假单,在家休养三个月。田小霞临危受命,暂时顶替出纳的职位。 令人遗憾的是,田小霞并没有取而代之的能力。眼看着三个月即将过去,她得想办法继续留在办公室里。 所以,她盯上了卓兴业——这个身居官位、待人和气、妻子又不在身边的斯文男人。 - 进澡堂的时候,又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刚进更衣室,卓鹤元就忽然变卦,又不乐意跟着他们进女澡堂了。 好不容易让杏子连拖带抱的弄进去了,结果刚脱完上衣,裤子都没来得及脱,田小霞就被人指着鼻子教育。 “这么大的男孩子了怎么可以进女澡堂的啦?侬晓得哇这样子不好的咧,以后传出去要被人说闲话的嘞。” “就是啊,你也是个没结婚的黄花大闺女,带着小男孩一起洗澡,不会觉得别扭的吗?” “真是羞死人!” …… 玲珑满眼崇拜的仰望着正义的娘子军团围住田小霞,用各自的家乡话对她进行谆谆教诲。 她忍不住感叹这个淳朴的年代,阿姨们的三观之正令人叹为观止。要知道,数月前小妈带他俩进女澡堂的时候,可是被一帮阿姨姐姐们围着摸脸摸头摸屁股,直夸这俩孩子天真可爱惹人疼呢。 在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教育下,田小霞很快狼狈落败。 最后是碰着了认识的男同事,这才把卓鹤元这个小麻烦精暂时托管出去了。 大澡堂子里能容纳好几十号人,高峰期一个莲蓬头下可以三四个人一起冲澡。说是莲蓬头,实际上并没有那些小孔,而是像倒扣的漏斗一样,一拧开水阀,粗粗的水流直接从“漏斗”中心的圆孔里喷薄而出,压力强、水流大是澡堂喷头的特色。 大人冲在身上感觉都有点儿疼,就更别提小孩子了,几乎有小臂粗壮的水柱,猛地冲到玲珑身上,还真有点让人站不稳。 田小霞虽然心情不好,但她也怕担责,就用姐弟俩自己带的小桶打了水给玲珑洗澡用,自个儿则闷不吭声的翻出脏衣服在水柱下用力的搓洗起来,只当感受不到背后那些刺人的目光。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田小霞也有些动摇起来。如果这就是当后妈将要过的日子,可真是太难受了。她想借着卓兴业的势在单位站稳脚跟,但却并不愿意照顾这些老的小的,她还年轻! 一路无话,把两个小孩儿安全的“完璧归赵”,田小霞也不热衷于套近乎了,打了声招呼就跟逃难似的走了。 卓兴业一头雾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奇怪的说道:“小田这是怎么了,家里有事吗?怎么急急忙忙的就走了。” 卓鹤元皱着一张小脸,说:“下次绝对不要除了爸爸之外的人帮我洗澡了!搓背疼死了!” “什么?!”卓兴业大惊失色,弯下腰就要去掀儿子的衣裳,嘴里急着说道:“爸爸看看,是不是搓破了?田小霞怎么回事,怎么可以给你搓背呢,你还这么小!” “不是田阿姨。”玲珑拉了拉卓兴业的衣角,细声细气的说:“爸爸你别慌,没事的,我帮弟弟看了,就是有点红,一点儿都不严重。是您单位的毛叔叔给黄豆洗的澡。” 卓鹤元委屈巴巴的点了点小脑袋,瘪着嘴说:“毛叔叔说他家儿子会站的时候,就开始搓背了。他们北方人洗澡都是互相搓背的。叔叔还说,等我长大了也要给他搓背。” 卓兴业:“……”五湖四海的人齐聚油田,有些南北差异还真让人吃不消。 他叹了口气,蹲下.身搂着一双听话的儿女,慈爱的说道:“这次是爸爸的错,以后保证不会再犯!” 玲珑咬着樱桃似的小嘴,犹犹豫豫的喊了声爸爸。 “嗯?怎么了?”卓兴业捏捏她的小脸蛋,水嫩水嫩的跟豆腐花似的。 “刚刚洗澡的时候,田阿姨问我想不想妈妈。” 卓兴业愣了一愣,旋即露出心疼的表情。一旁的卓鹤元瘪瘪嘴,泪水都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我说想啊,当然想。然后田阿姨就又问我,是想要为了学业抛家弃子的坏妈妈,还是想要能陪伴在我身边的新妈妈。”玲珑目不转睛的看进卓兴业的眼里,小脸满是认真的说道:“我不明白田阿姨的意思。新妈妈是谁?在我心里,小妈是最好的妈妈。我听陈奶奶说过,读书人是很苦的,但他们也很伟大,因为油田需要更加优秀的人才。” 听了杏子纯真的话语,卓兴业心底既欣慰又酸涩。他大手一捞,将女儿抱起架在自己结实的胳膊上,亲了亲她的额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彩霞是最好的妈妈,我也是最好的爸爸,你和豆豆是最好的孩子。我们永远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夜深了,玲珑搂着卓鹤元躺在竹床上。房间的角落里挂上了阴干的艾草,散发出淡淡的馨香味。平房一年四季都很潮湿,容易招引蚊虫,虽然夏天已经过去,但遇上阴雨天气,墙根还是偶尔会出现黏糊糊的鼻涕虫。 就在玲珑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热源靠了过来,她迷迷糊糊的伸手推了一把,小声嘟囔道:“远点儿……热的很。” 卓鹤元被推开了也不气馁,像只毛毛虫一般,拱啊拱的又凑到了杏子身边。 他贴着玲珑精致的小耳朵,低声问道:“田阿姨真的那样说了吗?” 玲珑半阖着眼帘似睡非睡,屋子里黑漆漆的,莹黄的月光透过栏杆照进屋里,隐约带来些光明。 黑暗中卓鹤元的眼睛亮的惊人,像是有月光落入了他的眸中,凝聚出了光。他凝望着的小姑娘似乎半梦半醒,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人眨也不眨的盯着。 “说……什么?”她似乎是在做梦,淡淡的眉毛微微皱起,眼皮轻轻颤动,有些困扰的模样,竟然有些引人怜爱,本就细嫩光洁的小脸,在月色下越发莹白如玉,饱满的唇瓣微微翘起,勾勒出一抹令人心痒难耐的弧度。 卓鹤元有些怔愣,定定的望着她的睡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半晌才垂下眼眸,默默地躺回自己的区域,悄无声息的睡了。 待卓鹤元呼吸声趋于平稳,身体也放松的舒展开来,玲珑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她侧过头去看那个身体比自己还要短一大截的小男孩,眼中浮现出沉思的神色。 系统:“你别这样……大半夜不睡觉盯着别人看,很痴汉耶。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玲珑:“……大半夜的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说话,我差点以为闹鬼了好么!” 系统委屈的对戳手指尖,嘤嘤嘤的哭着说:“你是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看起来有多吓人!我、我这不是以为你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才忍不住打扰你的吗!” 玲珑兀自琢磨了半天,这才迟疑的回答道:“你有没有觉得卓鹤元看起来怪怪的,不像个小孩子。他该不会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我听说小孩子似乎蛮容易招些不干净的东西。” 系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这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是他的系统,查看不了非宿主的灵魂状况。不过我倒没觉得他有哪里古怪,你这是啥年代啊,吃苦的年代,小孩子普遍早熟,淡定啦。” 它说完话,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回音。再一看,人家林满杏小姑娘早闭着眼坠入梦乡不知多久了。 系统:……夜生活不和谐,辣鸡宿主睡得早是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