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正说话,就看见卓兴业肩上搭着毛巾,手里举着牙缸,急急忙忙的从东头跑回了屋,下巴上还在滴水。 玲珑站起身隔着窗子往屋里望,墙上的挂钟走到七点差五分。 卓鹤元瞧了她一眼,俯身探进鸡窝,出手如电,摸出两颗温热的鸡蛋。 “杏子乖啊,爸爸上班去了。”换好衣服的卓兴业从屋里冲出来,在门口一个急刹车,一脸慈爱的摸摸乖女儿的头,又惊讶的瞧了一眼卓鹤元捧在手心的两颗鸡蛋,语速极快的说道:“今天居然下了两颗蛋,看来是个好日子,爸爸上班要迟到了。” “还不到七点呢。”玲珑指了指他的头发,说:“七点半上班,路程步行最多二十分钟,您完全来得及啊。” “你忘了算我去职工食堂过早的时间了,”卓兴业下意识的摸了把头发,又回头望了一眼挂钟,接着说道:“而且也不能压着点进办公室,总是要早个两三分钟到才好。” 说完,他挥挥手,就风风火火的快步走远了。 玲珑望着他脑袋上的一撮随风舞动的呆毛,想提醒也来不及了。 “看来咱爸需要一辆自行车。”卓鹤元用手肘碰了碰杏子的胳膊,递出手心的蛋:“喏,你拿进屋收好,我去洗洗手,一股鸡屎味儿。” 玲珑接过鸡蛋,循着记忆想了想,卓兴业很快就不会需要自行车了。如果快的话,月底新单位就会成立,然后获得上级拨款,属于油田的第一辆公交车开始试运行。 上辈子,卓兴业一开始并没答应领导转岗的要求。可即便如此,也就在原单位多呆了一个月的功夫,就被更高层的领导一纸调令给弄到新单位去了,一同去的,还有田小霞。 那之后,卓兴业就和田小霞熟络了起来,也许是出于对原单位同事的惺惺相惜之情,也许是同一个办公室日久生情,总之,当刘彩霞读完大学回来之后,才发现丈夫居然背叛了家庭,也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 七十年代,离婚是个雷区。婚姻状况关系着单位对员工的考察,小家都顾不好,领导怎么敢让其顾大家?所以一旦离婚,什么升职加薪福利房,想都不要想。因此,“离婚”二字,一般不会轻易提出口。人人自爱,声誉比命还重要。 刘彩霞曾经和杏子讲过她的一位女同学的故事,她就是因为学习而和一位男同学走的近了点,就被他人笑传他俩在偷偷谈恋爱,最后那个女同学以死明志,在当时造成了很大轰动。 所以能把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几乎逼到支离破碎,田小霞母女“功不可没”。 - 单位月初发工资,到了月中,家里余粮不多的时候,就得去门市部补货了。玲珑记得卓兴业提过一嘴,说这城镇和农村就是不一样,一个叫门市部,一个叫供销合作社,说白了不都是粮店嘛。 卓奶奶带着姐弟俩上门市部买米买面买油,他们一家人都是南方人,对面食的需求并不大,一般都是吃米,所以一般都是买个六斤米,再买上两斤面、两斤油,也就就差不多了。肉类要到另外的食品店买,像生活用品还有布料之类的,就要到商场里买,也就是所谓的副食门市部。 这一圈买下来,大半天就晃过去了。 刘彩霞读的是职大,属于脱产学习,每个月照发工资,粮票、布票、油票等等一样不少。所以卓家的生活,其实还是蛮宽裕的。 但卓奶奶是吃过饥饿这个苦头的老人,所以吃穿用度方面,一向很省。 要在以前,每天吃着白菜土豆的也就算了,可现在不行,玲珑取代了林满杏之后,就得帮她照顾好卓家人,特别是她内心深处亏欠最多的卓鹤元。 这小孩儿三岁多,身体指标在院子里的同龄人中只能算中等,这样可不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打好基础,将来身体素质不行,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打定了主意,玲珑跟卓奶奶撒了半天娇,这才让她“勉为其难”的买了一斤猪肉、两斤杂骨,又买了点儿应季水果——橘子,一行三人满载而归。 这说来也怪,平日里要是卓奶奶自个儿来买东西,那是绝对不会买些多余的食物,她舍不得。往日呢带着杏子和黄豆,这俩乖乖娃也是一路上安静如鸡,懂事得不得了,从来不会张口要什么。 如今杏子突然提出要求,把卓奶奶给心疼的呀,心里头酸水直冒,甚至还有点自责。但她不能表露出来。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这要是把俩孩子惯坏了,可就糟糕了。 所以她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勉强同意。看着杏子放光的双眼,以及黄豆雀跃的表情,卓奶奶心里就一个念头,这钱啊票啊的,花的值! - 到了家,按照规矩先到东头把手洗干净,之后又拎了桶水提回家。 卓奶奶把洗净的猪肉剁的碎碎的,拌上葱末姜末和白菜碎,再撒上五香粉拌匀,又用勺尖滴了两滴酱油。虽然还是生肉,但已然调制出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玲珑则在一旁负责另一项工作,她拿了个小瓷盆,往里倒上面粉,又用手指捏了一小撮食用碱,混合均匀后打进一颗黄澄澄的土鸡蛋,用筷子翻搅起来。 卓鹤元本来支着尖尖的小下巴在一旁看,后来不知是实在无聊,还是不好意思只看不出力,自个儿很自觉的就拿起扫帚撮箕开始扫地。 卓奶奶望见了,笑骂一声小机灵鬼,就把他撵到了帘子外头,说:“乖乖你还是去外头扫地吧,你这一扫,厨房里都是灰,杏子的白面都快和成灰面了。” 卓鹤元吐了吐小舌头,乖乖的进里屋扫地去了,隐约传来刷刷声不绝于耳,厨房里的祖孙俩不由相视一笑。 玲珑舀了一瓢水,分次倒进面粉里,筷子不停搅,原本粘稠的粉面混合物,渐渐融为一体,变成一团柔软的浅黄色面团。 “可以了,用手揉吧。”卓奶奶一直分心看着呢,见时候差不多了,张口指点道。 玲珑应了声,将筷子上的“余料”清理回面团里,一手扶盆一手揉面,竟做的像模像样。不一会儿,在她不断的搓揉下,面团里的空气被挤出,渐渐变得结实起来。 “可以,盖上盖子,醒个三十分钟再接着弄。”卓奶奶看了眼面团的色泽和柔软度,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你敲了几颗蛋进去?” “一颗。”玲珑老老实实的答道。 “我听黄豆说,今天母鸡下了两颗蛋吗,你怎么不全打进去。” 一般来说,母鸡一天只能下一个蛋,偶尔还不下蛋,但都没有一天下两个蛋来的稀罕。这也是为什么卓兴业会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了。 玲珑摇摇头,细声细气的说:“另一个蛋留给弟弟吃,他爱吃煮鸡蛋。” “你呀,还真把那小子当亲弟弟了啊?”卓奶奶俯下身,弓起食指轻轻在杏子鼻尖一刮,笑道:“你呀以后可是要靠他养的,现在对他好一点儿也是对的。” 玲珑露出似懂非懂的模样,握了握手掌说:“好黏啊,我去洗个手。” “去吧。” 玲珑出门的时候,卓鹤元正扫到客厅,见她搓着手瞧了两眼没吭声。 此时接近饭点,平房两头的水管处都排着队。玲珑低着头细细搓着小手上粘着的面粉团,没留意周围邻居在聊些什么,他们的对话从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 “看呐,就是她。唉,可怜见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妈妈不在身边,真叫人担心。” “是啊,她还有个弟弟。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平日里我常看见她给家里干活。” “这当爹的也是的,怎么连老婆都留不住。” “唉呀,也不能怪人家爹。脱产读书是多好的事儿啊,单位支持,家里也得支持。以后回咱们油田,那可都是单位的骨干。” “也是,狐狸精这种东西啊,哪儿都有,防不胜防呐!” “就是说啊,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理,虽然不是一单位的,但好歹是一个院儿里的,要真发生那种肮脏事,传出去我们也脸上无光啊。” “对,没错!” …… 玲珑正听系统科普1978年发生的大事件,就感觉到有人在拍她肩膀。 “小姑娘,洗手是吗?你先来。” 玲珑转头望去,是个面善的阿姨,好像住在后面几排,平日里见面都会点头打个招呼,但更多的接触就没有了。 “谢谢您,没事,我不急,排到我了再洗。”玲珑客气的谢绝了她的好意。 “哎呀,小姑娘家洗个手嘛,要不了多少功夫。”那个阿姨一说完,水管前排着的队伍有序的向两边散开,留出一条“康庄大道”直通水池。 玲珑顶着一头皮好似母爱泛滥的目光压力走上前,三下两下冲了冲手就准备撤。 脚还没抬起来,身侧就递来一块肥皂,附带着亲切而又柔和的话语:“用肥皂好好洗洗,这面粉啊光冲哪冲的干净,要抠。” 这肥皂不算稀罕物,可日常拿出来用就很奢侈了。 玲珑僵笑着道了谢,接过比她巴掌还大的肥皂搓出泡沫还了回去,又把手心手背洗了个干净,这才如同大赦般仓皇逃走。 “杏子!杏子!过来玩儿!” 玲珑头皮一炸,停下脚步转身望去,不远处的沟渠边儿上,何家苗正挥舞着手臂兴高采烈的望着她。 而水管旁的邻居们,对着他俩露出了慈爱而又充满鼓励意味的笑容。 玲珑:“……What The Fuck?” 系统呵呵一笑:“恭喜啊杏子小朋友,你已成功升级成为院宠了,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