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霞很慌,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一大早卓主任就把她单独叫了出去,说了一通客套话,画外音就是今后不麻烦她帮忙了。 卓兴业话说得漂亮,道谢也很诚恳。田小霞想再争取一下,却徒劳无功,这个男人拒绝的滴水不漏。 望着卓兴业的背影,田小霞恨恨的想,有你回头来求我的那天! 田小霞有这份底气也不奇怪,油田唯一的公共澡堂远在八公里之外,而卓兴业住的院子里就他一家管理局职工,加上澡堂又禁止外单位职工进入,所以到头来还是得找同事帮忙。在所有同事里,就属她家最为顺路。 可是这次,田小霞注定得失望了。眼看着一个星期就要过去了,卓兴业连公事都很少找她。 她妈妈整日催着她积极点儿、主动点儿、殷勤点儿,可人卓兴业就是跟王八吃秤砣似的——铁了心不搭理、不回应、不在意。 眼看着这样下去出纳就该回来了,田小霞终于忍不住,大晚上踩着点找到了卓主任家,巧笑嫣然的说是想两个孩子了,想带他们去洗澡。 哪里想到,开门的卓奶奶的笑得合不拢嘴,说家里俩孩子已经给人带去澡堂了,多的话也没说,田小霞只得神色讪讪的回家了。 回到家,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又巴巴的跑到澡堂去问,结果人看门的阿姨鄙夷的瞥了她一眼,骂了句咸吃萝卜淡操心,她可没那闲工夫去记这些事儿。 田小霞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气馁,面色如常的进了澡堂,佯装闲聊的模样,无意间提起这个话头,很快就从他人口中得知,他们也好几天没见着那俩孩子了。 这回可把田小霞气坏了,她好歹也帮着带了那么些天,卓奶奶身为长辈,怎么可以骗人?! 结果她第二天又杀了过去,正巧碰上院子里的邻居牵着杏子和黄豆,有说有笑的往外走。 她一出现就受到了群嘲,那些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职工,跟护犊子的母鸡似的,见到她就开撵。七嘴八舌之下,田小霞这才知道,卓主任家俩孩子已经成了院里的宝贝了,一周下来陪着去澡堂洗澡的阿姨婶子天天不重样,职工澡堂拦外单位职工,但不拦小孩啊。 卓兴业照旧到管理局澡堂洗澡,杏子和黄豆就随便跟着邻居到他们单位的澡堂蹭澡,滋润的不得了。加上两个孩子生得漂亮,嘴巴又甜,就差从院宠升级成区宠了。 三个月过去,出纳的胎也安稳了,回到原单位继续上班,一切都回归正轨。 上级专门找卓兴业谈话,想看看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对于田小霞这三个月以来的工作表现,有什么意见和建议。 此次谈话过后,田小霞的借调生涯正式宣告结束,她又被打回了原单位,在总机厂担任后勤工作。 当从卓兴业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玲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自打前些天买了肉回来做了馄饨,卓家的爷俩都爱上了这味道,好吧,实际上是爱上了肉味儿。 卓兴业心想他老娘终于开了窍。惊喜之下,他那嘴就跟抹了蜜似的,成天下班了就钻进厨房找肉吃,找着了边吃边向母亲竖大拇指,直夸好吃。 这下可把卓奶奶给整没辙了,乖乖的开始给一家老小买肉吃,虽然是肉丁、肉渣之类只能解解馋的荤食,但也比往日美味多了。 七十年代职工都是单休,特殊工种轮休或者调休。 卓兴业的丈人家知道卓奶奶舍不得买肉,每逢周日休息了就提着酒肉上门“接济”,这头回碰上桌上见肉了,可没把刘爷爷惊着了,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上一次这在老卓家的餐桌上见着肉,还是彩霞坐月子的时候。 刘家夫妇吃的热泪盈眶,翁婿俩碰起杯来都格外清脆,小酒喝的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卓奶奶心头百般滋味。从那以后,这位苦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终于开始适当的享受生活了。 年底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出台,正式宣告了吃大锅饭的时代终结;二是全国范围停止知青下乡,最后一批下乡的青年还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场罢工,终于在开年得到了政策回应。 新政一出,全国都沸腾了。踏实肯干的职工们终于迎来了多劳多得的年代。 而钻头厂也正式成立,卓兴业调到了新单位继续担任办公室主任一职,但实际上,新单位结构并不完整,他手里拿捏的权利,比在管理局时还要大一些。 本来田小霞她母亲还有些不依不饶,时不时要上管理局闹一闹,眼下见卓兴业调走了,还以为是被贬职了,终于出了心头的恶气,竟是没再来骚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在此期间,卓兴业又帮了陈奶奶一个忙,把她乡下的孙女找关系弄进了油田,转成了城镇户口。 本来卓奶奶是不支持儿子应下这个事儿的,风险太大,容易引人诟病,但是玲珑却又再度持反对意见,目前户籍相关业务的管控尚不严格,邻居之间能帮就帮,于卓爸爸而言举手之劳的事情,却能改变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只当是做了善事。 卓爸爸这回两头都没听,给远在外地的媳妇儿去了信,问她的意见。刘彩霞什么人啊,侠肝义胆,信件很快就回来了,大刀阔斧写了个“帮”! 陈奶奶感恩戴德,他们家水灵灵的小姑娘就在春节的时候搬进了平房里,成为了杏子的邻居。 春节三天假,与卓鹤元同岁的龙雯雯很快就和他们玩在了一起,玲珑能感觉的到,卓鹤元特别喜欢这个新来的小伙伴。 看着他俩两小无猜的模样,玲珑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她不会去改变火车驶向未来的既定路线,只会帮他们扫清铁轨上的障碍。 上辈子林满杏欠龙雯雯的爱情,这辈子由她保驾护航。 一晃就到了杏子该上学的年纪,院里与她同岁的就何家苗一个男孩。 卓兴业到了新单位特别忙,以前还能晚上五点半到六点下班,如今是不能了,经常性的就在食堂吃晚饭,然后继续回到工作岗位连轴转,好一点儿也就回家吃个晚饭,然后又被叫到单位开会加班。 报名那天,是何家苗的妈妈带着两个小娃,揣着两本户口簿去油田小学报的名。 学校离家三站路,远倒是不远,就是一路上道路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荒田野地,白天走都让人头皮发麻,更别提晚上了。 开学在即,玲珑琢磨着要不然就养条狗,她眼下也就七岁的小姑娘,要真碰上歹人,凭她那小胳膊小腿,空有一身功夫也施展不出来。 卓鹤元在一旁看见她苦恼的皱起两条细细的柳叶眉,思索了一下,说道:“杏子你别为难,要不我和爸爸说一声,看能不能和学校打声招呼,让我提前入学。这样我们俩可以一起上学放学。” 听了这话,玲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八十年代初,油田的小学五年制,初中四年、高中三年。上辈子林满杏读书早,五岁半找关系读了小学,因为学龄太小,玩性太重,学习成绩一塌糊涂。 这辈子她虽然有系统这个外挂,但也不敢太浪,还是老老实实的等到了合法学龄才报名读书。 眼下听卓鹤元这么一说,玲珑第一个就不答应。这小子聪明归聪明,为人处世确实也显露出与同龄人不符的老成,但年龄摆在这儿,童心未泯说的就是这样儿的小毛孩儿,她可不敢拿卓鹤元的前途开玩笑。 “你才四岁多,别开玩笑了。”玲珑皱起眉头,认真的说道:“该玩儿的年纪就要好好地玩,上学了就要好好学习。你呀,现在不用上学,也不用写作业,就多和雯雯出去玩。等上学了,成天就是做作业,看书,远比现在苦多了。” 玲珑说这话时,丝毫没有回想起林满杏的记忆中,卓鹤元上学时期也是这么一路玩儿过来的,学习成绩还是年纪拔尖,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学霸。 这几年过去,卓鹤元不再向前世那样处处维护林满杏,他想看看失去了自己庇护的女孩会成长为何种模样,眼下他有了答案。这个杏子,还真把自己当他姐了。 记忆中有关于这个女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少女时的模样,敏感、自卑,却又故作骄傲,且十分叛逆。 林满杏曾在卓奶奶墓前嚎啕大哭,那时候卓鹤元才知道,这些年她一直背负着养女这个身份,活的压抑而又小心翼翼,她的那些所谓的朋友,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寄人篱下的滋味。 事实上,卓家一直待她如亲生,而卓鹤元,多年来也一直在等她长大。可最终,她令人失望,她无法善待自己,更加无法善待这个家。 这一世,有太多太多的改变。有时候卓鹤元会忍不住猜想,林满杏是不是也重生了。 不然,龙雯雯怎么会提前出现。 可听杏子说的那些话,又不像是有前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