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伦纳因与数不清的男爵、伯爵、公爵、总督、亲王,以及出身更为尊贵非凡、血统更为悠久纯正的国王、女王、皇帝和地区统治者打过交道。也与诸多自认天资卓绝的施法者有所接触和往来。正因如此,他有望承接或希冀由他经手的任务与委托就和古往今来历代君主真假参半、数不胜数的风流韵事同样繁多。对于统治者们令自己心生犹疑、左右为难、无意执行、一知半解或是籍以建议为掩饰的命令与强迫,帕伦纳因普遍会以极度惹人不快的阴郁沉默作以回应,对施法者们假意问候下袒露无遗的奚落和讥讽,他的缄默不语中亦携有同等程度的鄙弃与蔑视——通常而论,帕伦纳因的沉默即为不容置疑的强硬回绝,抑是对某件尘埃未落之事的琢磨考虑。但唯独在面对梅拉·纳芮蕾时,它既非拒绝,也非思虑,而是代表示没有任何异议和不满、心甘情愿地接受并服从。
但他这次只沉默了一小会。
“我们先前所见迷障幻影乃是避居隐秘偏僻之处,”帕伦纳因说,“具备凌然于所有凡俗物类、山湖海川甚至世界本身的菲拉密德碧亲自促成。旨在籍此提醒、敦促与强调我们切莫因己身偏见或遗忘而刻意耽延。纵然菲拉密德碧知悉并通晓一切久经尘封或将要发生之事,其浩瀚宽广的思维与心绪纵是汪洋深水犹不能及,仍无法独力扼阻那自万物衔新时便已注定的终焉时刻。她是值得信任与托付、大有所能且最终必携手而立对抗大敌的同伴和盟友,为世间万物能长存不凋的屏障与壁垒之一,我们岂非在艰苦、凶险又无助的漫长旅途与历险中屡次得其佑护才终得逃脱囹圄?勿将由自身意志左右、受人恩惠后便理当给出的偿付与回馈视为对强权、命令、力量及压迫的唯命是从。”
梅拉·纳芮蕾从未遗忘。在寥寥几次利刃、钉锤、箭矢与携带雷霆万钧之势訇然来袭的魔法迫近要害,自己和帕伦纳因则因劳累、负伤与分神而无力闪躲或招架的险要关头,总会有突如其来的意外与机遇把毫发无伤、技艺高超且看似距胜利近在咫尺的敌人抛到千里之外,各类不切实际的想法、目标和幻梦也总会因由莫名其妙的机缘巧合化为实形。但纳芮蕾亦清晰铭记,在绝大多数命悬一线、几近无计可施的极尽凶险之时,响应他们空洞无力的祈祷与呼唤的却是空洞无比的承诺与鼓励,抑或持续不断且冰冷异常的金铁交鸣。弓手在对帕伦纳因口中患难与共、忠心耿耿的同伴和盟友心怀畏惧的同时又嗤之以鼻,在她看来,所谓忠贞挚友绝非危难之际会施以援手的拯救者,而是将自己与帕伦纳因玩弄股掌之间、将两人由平静与秩序牵往混沌、推入无可挽回之可怖绝境的罪魁祸首及幕后主谋,最终目的是使他们在终焉时刻降临于此前便殒命深渊。
祂只会勒令我们马不停蹄地前去一处又一处偏远无名、危机遍布、诡异丛生的蛮荒之地,只会贪得无厌、欲壑难平地颁布一个接一个肉身凡躯根本无力企及的棘手任务与难题。
“菲拉密德碧,”女弓手说,“我们以往惯常在危急关头向她虔诚祷告、以求恩赐拯救。彼时她确乎会降尊纡贵,以自身荣光让我们免于落入死亡的掌控和束缚。她的言语与措辞尽然素来简明扼要,彼时却清晰明确、目标翔实。我亦是真心实意的敬拜并遵从于她,偕行与你,竭力完成她所指派吩咐的每一项任务和指令——经由于此偿还其搭手相救的莫大恩情、消弭内心深处盘踞不去的愧疚之感。时至今日,债务无疑已清偿殆尽,然而来自菲拉密德碧的指示、幻景与呓语却未曾因此停息,且其话里行间愈发晦涩艰深,难以领会。我本希冀你得以纾解纠缠于身的沉重枷锁,”她缺乏血色、干裂起皱的纤薄双唇因愤怒与怜惜而紧抿着,”可现在,你身所负的压力俨然不减反增。”
梅拉·纳芮蕾的目光哀伤但毫不动摇。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她说。
帕伦纳因移开视线。“没有。”但他如是回答。
“可我不曾得知这场亡命奔波究竟所为何故。”弓手说,“我们骑乘千里,辗转多地,而这些自诩承袭旧日文明、开放与包容,欣然允准所有踏足国界——无论其身罪孽是何等不可饶恕、馨竹难书——之人于此栖身的国度及其尊贵统治者仍对我们殊无好感,且部分地区敌意尤甚。在坎斯迪内特和特温,领主、士兵,甚是为祸一方的凶恶盗匪与无家可归的贫苦农民都对你我百般刁难、极尽奚落。洛埃汶基特则如同以往颁行通缉:任何将梅拉·纳芮蕾和帕伦纳因置于死地,将两位扰乱王国贸易、蔑视与侮辱王室权威、蓄意窃取国家至高机密并颠覆常理的格尔德芬瑟凶徒缉拿抓捕或献其首级于政府之人,均可膺获面见国王之殊荣,以及后者亲自授予的男爵头衔与世袭罔替的贵族身份——”
她短暂停顿。
“即便出身卑微。”